陈砚第一次听见那声音,是在入秋后的第三个阴雨天。
他是市文物局的实习生,跟着导师老周来雾隐山勘察一座废弃古刹。山路泥泞不堪,雨丝裹着寒气往衣领里钻,老周手里的罗盘指针转得有些异常,铜制的盘面沾了泥点,像颗蒙尘的旧棋子。“这地方邪性,”老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压得很低,“民国那会子香火还盛,后来一场大火烧了半座庙,再往后就没人敢来了。”
陈砚“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前方的残垣断壁上。寺庙的山门早塌了,只剩下两根发黑的石柱,柱身上刻着的佛经被风雨剥得只剩零星笔画,像一张缺了牙的嘴。院子里长满半人高的蒿草,雨水打在草叶上,溅起的水花里裹着腐烂的落叶。最里头的大雄宝殿还算完整,屋顶破了个大洞,天光从洞里漏下来,在积满灰尘的供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先拍照片,记录结构。”老周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刚按下快门,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忽然飘进耳朵。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低声诵经,调子缓慢而诡异,混在雨声里,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陈砚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老周:“周老师,你听见了吗?”
老周的动作顿住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别瞎说,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诵经?”
可那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不是现代寺庙里常见的电子经声,而是带着古老韵律的梵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浸了水的棉线,缠在人的心尖上,让人莫名地发慌。陈砚循着声音往前走,穿过坍塌的侧殿,来到后院。后院里有一座更小的佛堂,门是虚掩着的,梵音正是从门后传出来的。
“别进去!”老周追上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手心里全是冷汗,“这佛堂当年烧得最厉害,里头……”
他的话没说完,佛堂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陈砚的目光越过门槛,看见佛堂正中央的莲座上,坐着一尊残缺的佛像。佛像的头早就没了,只剩下半截身子,身上的金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而那梵音,似乎就是从佛像的胸腔里发出来的。
“这不可能……”陈砚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往前走了两步,仔细听着,发现梵音的调子很奇怪,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部佛经,而且每念到某个音节时,佛像的手指都会轻轻动一下——那是一截断裂的手指,指尖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老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脸色苍白如纸:“走,赶紧走!这地方不能待!”他拉着陈砚往外跑,相机都落在了地上,直到跑出山门,钻进停在山下的车里,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老师,到底怎么回事?”陈砚看着老周,发现他的手还在抖。
老周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三十年前,我跟你爷爷来过这里。那时候也听见了梵音,也是在那间佛堂里。当时你爷爷不信邪,进去看了,出来后就大病一场,不到半年就走了。他临终前说,佛堂里的不是梵音,是……是冤魂在哭。”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爷爷是文物局的老专家,他小时候常听爷爷讲勘察古遗址的故事,却从没听过这段往事。
“那佛像呢?”陈砚追问。
“烧没了。”老周掐灭烟头,声音有些沙哑,“当年那场火,把佛堂烧得干干净净,连佛像的灰烬都没剩下。可刚才……刚才那尊佛像,跟你爷爷当年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陈砚回到家,翻出了爷爷留下的日记。日记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有些模糊,其中有一页写着:“雾隐山古刹,佛堂有异响,似梵音,实乃怨念所化。佛像残躯,藏有秘辛,切不可近。”后面还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个倒过来的“卍”字,旁边标注着“血祭”两个字。
陈砚盯着那个符号,心里一阵发寒。他打开电脑,搜索雾隐山古刹的资料,却发现关于这座寺庙的记载少得可怜,只在一本地方志里找到一句:“清光绪年间建,民国二十三年失火,僧众无一生还。”
第二天一早,陈砚瞒着老周,独自开车回了雾隐山。他想弄清楚,那梵音到底是什么,爷爷日记里的“血祭”又是什么意思。
山路比昨天更难走,雨虽然停了,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陈砚走到山门时,正好遇见一个挑着柴的老人。老人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脸上布满皱纹,看见陈砚,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年轻人,你是来这庙里的?”
“我是文物局的,来勘察遗址。”陈砚掏出工作证。
老人的目光落在工作证上,摇了摇头:“这庙邪性,别进去。尤其是那间佛堂,每年入秋下雨的时候,就会有梵音传出来,听了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您知道这梵音的来历?”陈砚连忙追问。
老人叹了口气,放下柴担,坐在一块石头上:“我小时候听我爹说,民国二十三年那场火,不是意外。当时庙里的老和尚,为了保住一件宝贝,把庙里的三十六个和尚都杀了,用他们的血祭了佛。后来老和尚自己也被烧死在佛堂里,那梵音,就是那三十六个和尚的冤魂在念经,想找人替他们报仇。”
陈砚的后背一阵发凉:“什么宝贝?”
“不知道。”老人摇了摇头,“只听说那宝贝能让人长生不老,可也能招灾惹祸。老和尚死后,那宝贝就不见了,有人说藏在佛像里,也有人说被大火烧没了。”
告别老人,陈砚继续往寺庙里走。院子里的蒿草上还挂着水珠,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他走到大雄宝殿,昨天落在地上的相机还在,只是屏幕碎了,里面的照片全没了。他捡起相机,刚要转身,那熟悉的梵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声音比昨天更清晰,像是就在耳边。陈砚循着声音往后院走,佛堂的门还是虚掩着的,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佛像还在原来的位置,半截身子坐在莲座上,断裂的手指依旧指着门口。梵音从佛像的胸腔里传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陈砚慢慢靠近佛像,发现佛像的胸腔上有一道裂缝,裂缝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拨开裂缝里的灰尘,一枚暗红色的玉佩露了出来。玉佩的形状像一朵莲花,上面刻着跟爷爷日记里一样的倒“卍”字符号,摸上去冰凉刺骨,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就在他碰到玉佩的瞬间,梵音突然停了。佛堂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紧接着,佛像的胸腔里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
陈砚吓得手一抖,玉佩掉在了地上。他刚要弯腰去捡,突然看见佛像的断手上,慢慢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指滴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你……你是谁?”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从佛像里传出来的,而是从佛堂的角落里。
陈砚猛地转头,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人。那人背对着他,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僧袍上沾满了灰尘和污渍,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待了很久。
“我是文物局的,来勘察遗址。”陈砚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握紧了手里的相机,“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的眼睛很大,却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我是这庙里的和尚,”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我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了三十年。”
“等谁?”陈砚追问。
“等一个能带走玉佩的人。”那人指了指地上的玉佩,“这玉佩是当年老和尚用三十六个和尚的血炼成的,能镇住他们的冤魂。可老和尚死后,冤魂就开始作祟,每年入秋下雨的时候,就会用梵音引诱外人进来,找替死鬼。”
陈砚的心里咯噔一下:“那你为什么不把玉佩拿走?”
“我拿不走。”那人苦笑了一声,抬起手,陈砚才发现他的手只剩下半截,伤口处结着黑色的痂,“当年我是庙里的小和尚,老和尚杀其他人的时候,我侥幸逃了出来,却被他砍断了手。我一直在这附近等着,想找机会毁掉玉佩,可每次靠近佛堂,都会被冤魂困住。直到昨天,我看见你来了,你的身上有当年老和尚的气息,只有你能拿走玉佩。”
陈砚捡起地上的玉佩,玉佩依旧冰凉刺骨。他看着那人,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话:“佛像残躯,藏有秘辛,切不可近。”难道爷爷当年就是因为发现了玉佩的秘密,才被冤魂报复的?
“现在该怎么办?”陈砚问。
“把玉佩带到后山的乱葬岗,埋在最北边的那棵老槐树下。”那人说,“那里是当年三十六个和尚的埋骨地,只有把玉佩还给他们,冤魂才能安息,梵音才会消失。”
陈砚点了点头,转身往佛堂外走。刚走到门口,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他回头一看,发现那人倒在地上,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一样。“快走!”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冤魂要醒了!”
陈砚不再犹豫,拔腿就往后山跑。后山的路很难走,到处都是荆棘和乱石,他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也被树枝划伤了。他按照那人说的,找到了乱葬岗。乱葬岗里堆满了白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最北边的那棵老槐树下,有一个新挖的土坑,像是早就有人准备好了一样。陈砚走到土坑边,刚要把玉佩放进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看见老周正拿着一把铁锹朝他跑来,脸色狰狞。
“陈砚,把玉佩给我!”老周的声音很凶,跟平时判若两人,“那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宝贝,你爷爷当年就是想独吞,才被冤魂杀死的!”
陈砚愣住了:“周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玉佩的事?”
“我跟你爷爷一起去过佛堂,”老周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当年他拿到玉佩后,不肯给我,还把我推下了山。我侥幸没死,这些年一直在找机会拿回玉佩。昨天我故意让你听见梵音,就是想让你帮我找到玉佩!”
陈砚这才明白,老周一直在骗他。他握紧了手里的玉佩,往后退了一步:“这玉佩是用三十六个和尚的血炼成的,是邪物,根本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你醒醒吧!”
“我不管!”老周举起铁锹,朝陈砚扑了过来,“只要能长生不老,就算是邪物,我也要!”
陈砚侧身躲开,老周的铁锹铲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泥土。他趁机转身,把玉佩扔进了土坑里,然后用脚把土踩实。就在玉佩被埋住的瞬间,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阵狂风刮过,乱葬岗里的白骨开始“咔哒咔哒”地响,像是在欢呼。
老周愣在原地,脸上的狰狞慢慢变成了恐惧。他看着陈砚,突然尖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陈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老周的手正在慢慢变成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
“这是冤魂的报复。”陈砚说,“你当年也参与了老和尚的计划,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老周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很快就没了呼吸。他的尸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了乱葬岗里,只剩下一把铁锹插在地上。
风停了,天空又恢复了明亮。陈砚看着老槐树下的土坑,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往山下走,路过寺庙的时候,发现那间佛堂已经塌了,半截佛像也不见了踪影,院子里的蒿草开始慢慢枯萎,像是失去了生机。
后来,陈砚再也没有去过雾隐山。他把爷爷的日记和那枚玉佩的故事整理好,交给了文物局。局长看了之后,下令封锁了雾隐山,禁止任何人进入。
有人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听见雾隐山古刹里传出梵音。也有人说,在每年入秋后的阴雨天,还是会有人在山下听见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只是那声音不再诡异,反而带着一丝安宁,像是三十六个和尚的冤魂,终于得到了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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