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七岁那年，第一次听见“鬼妈妈”的传说。
那天傍晚，我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捡槐米，隔壁的阿婆拎着菜篮子经过，看见我就急急忙忙走过来，把我拉到身后：“囡囡，快别在这儿待着，天黑了鬼妈妈要出来找孩子了。”
我仰着脑袋问：“阿婆，鬼妈妈是什么呀？”
阿婆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声音压得低低的：“鬼妈妈是个可怜人，二十年前在这槐树下没了命，连带着肚子里七个月的娃娃也没了。从那以后，每到月圆夜，她就会在槐树下晃悠，看见没娘的孩子，就会把孩子抱走，当成自己的娃娃养。”
我当时只觉得害怕，跑回家扑进妈妈怀里，哭着说再也不去老槐树下了。妈妈摸着我的头，眼神里藏着我看不懂的难过，只说阿婆是骗我的，世上没有鬼妈妈。可我知道，妈妈在说谎——她每次路过老槐树，都会绕着走，眼神还会偷偷往槐树的方向瞟。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和鬼妈妈认识，她们年轻时是最好的朋友。
鬼妈妈叫林秀，是二十年前从外地嫁来我们村的，嫁给了村东头的王强。林秀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还会给我们这些孩子扎小辫、讲故事，村里的人都喜欢她。妈妈说，林秀怀了孩子以后，每天都会来老槐树下散步，说要让孩子听听槐树叶的声音。
可谁也没想到，悲剧会来得那么快。
那天是个月圆夜，林秀像往常一样去槐树下散步，可直到半夜都没回家。王强急得满村找，最后在槐树下发现了她——林秀躺在地上，肚子被人划开，血流了一地，旁边扔着一把生锈的镰刀。孩子没了，林秀也没了气。
警察来了，查了好久也没查到凶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村里人都说，是外村的流浪汉干的，可王强不相信，他每天坐在槐树下哭，哭了整整一个月，后来就带着林秀的骨灰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
林秀死后的第一个月圆夜，有村民说在槐树下看见过她的影子，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碎花裙，怀里抱着个布娃娃，慢慢晃着，嘴里还哼着摇篮曲。从那以后，“鬼妈妈”的传说就传开了，村里的大人都不让孩子在月圆夜出门，更不让孩子靠近老槐树。
我十岁那年的月圆夜，偷偷跑出去玩，不小心在槐树下摔了一跤，膝盖流了血。我坐在地上哭，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喊我的名字：“囡囡，别哭了，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我抬头一看，槐树下站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长得特别温柔，眼睛像妈妈一样好看。她慢慢走过来，蹲在我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我膝盖上的血。她的手很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可擦得很轻，一点都不疼。
“阿姨，你是谁呀？”我问。
女人笑了笑，声音软软的：“我是林秀，你妈妈的朋友。”
我一下子想起了鬼妈妈的传说，吓得往后退，差点又摔一跤。林秀赶紧扶住我，说：“囡囡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你妈妈经常跟我提起你。”
那天晚上，林秀坐在槐树下，给我讲了好多她和妈妈年轻时的事。她说妈妈以前很调皮，总爱跟她一起去河里摸鱼，还会把鱼偷偷藏在衣服里带回家；她说妈妈第一次织毛衣，织错了好多针，最后还是她帮忙改好的；她说她怀了孩子以后，妈妈每天都来陪她，还说要当孩子的干妈。
我听得入了迷，忘了害怕，直到听见妈妈喊我的名字，才想起该回家了。林秀把那块手帕递给我，说：“囡囡，这块手帕送给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来槐树下看看。”
我拿着手帕跑回家，妈妈看见手帕，脸色一下子变了，抓着我的手问：“你是不是见到林秀了？”我点点头，把晚上的事告诉妈妈，妈妈抱着我哭了，哭得特别伤心，说：“秀儿，是我对不起你，我没保护好你。”
从那以后，我经常在月圆夜偷偷去槐树下找林秀。她每次都会给我带小礼物，有时是一颗糖，有时是一个小纸船，有时是一朵晒干的槐花茶。她从不提自己的死，也从不提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只跟我聊妈妈的事，聊村里的事，聊我在学校里的事。
有一次，我问林秀：“阿姨，你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鬼妈妈呀？他们说你会抱走没娘的孩子。”
林秀的眼睛暗了暗，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只是太想我的孩子了，我看见没娘的孩子，就会想起他，我想抱抱他们，就像抱抱我的孩子一样，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我知道林秀说的是真的，她那么温柔，怎么会伤害孩子呢？可村里的人不相信，他们还是怕她，还是不让孩子靠近老槐树。
我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没娘的孩子，叫小石头，跟着奶奶一起过。小石头很调皮，总爱到处跑，什么都不怕。有一天月圆夜，小石头偷偷跑去槐树下玩，被村里的张大爷看见了，张大爷吓得大喊大叫，说鬼妈妈要抱走小石头。
村里的人都跑出来了，拿着手电筒和棍子，围着槐树下喊：“鬼妈妈，快出来！别伤害小石头！”我挤在人群里，看见槐树下站着林秀，小石头拉着她的手，仰着头跟她说话，一点都不害怕。
林秀看见人群，赶紧把小石头往身后护，说：“你们别过来，我不会伤害他！”
可没人信她，张大爷拿起棍子就往林秀身上打，棍子穿过林秀的身体，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林秀的身体晃了晃，变得透明了些，她看着张大爷，眼睛里满是悲伤：“我只是想跟小石头说说话，我没伤害他，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小石头拉着林秀的手，对着人群喊：“你们别打阿姨！阿姨是好人，她还给我糖吃呢！”
可村里人还是不依不饶，拿着东西往林秀身上扔。我急得哭了，跑过去挡在林秀面前：“你们别打她！她是林秀阿姨，是我妈妈的朋友，她不会伤害人的！”
妈妈也跑过来，抱着我，对着人群说：“大家别闹了，秀儿不是恶鬼，她只是太可怜了。”
村里的人愣住了，没人说话。妈妈叹了口气，把二十年前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其实当年林秀的死，不是流浪汉干的，是村里的李大叔干的。李大叔赌钱输了，想抢林秀身上的钱，林秀反抗，李大叔就用镰刀杀了她。妈妈当时看见了，可李大叔威胁她，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杀了她和我，妈妈害怕，就一直没说。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后悔，”妈妈哭着说，“我对不起秀儿，我没敢说出真相，让她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还被大家当成恶鬼。”
人群里的李大叔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着说：“是我错了，是我杀了秀儿，我这些年每天都做噩梦，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大家！”
警察很快就来了，把李大叔带走了。林秀站在槐树下，看着李大叔被带走，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是透明的水珠。她看着妈妈，笑了笑：“姐，谢谢你，终于还我清白了。”
妈妈走过去，想抱抱林秀，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妈妈哭着说：“秀儿，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林秀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的孩子，也不会再孤单了。”
我看着林秀，想起她给我的手帕，想起她给我讲的故事，想起她温柔的笑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阿姨，你要走了吗？”
林秀点点头，摸了摸我的头，说：“囡囡，以后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长大了做个勇敢的人，不要像你妈妈当年那样，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出真相。”
林秀的身体慢慢消失在槐树下，只留下一朵新鲜的槐花，落在我的手心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人说鬼妈妈的传说了。老槐树下，经常会有孩子在玩，他们说，槐树下有个温柔的阿姨，会给他们讲故事，会陪他们玩。妈妈也不再害怕路过老槐树了，她每次路过，都会在槐树下放一朵槐花，说那是林秀最喜欢的花。
我把林秀给我的手帕好好收着，每次想她了，就会拿出来看看。手帕上的碎花，还是那么鲜艳，就像林秀的笑容一样，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村子去城里读书，可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去老槐树下看看。我知道，林秀没有离开，她只是变成了槐树下的风，变成了槐树上的花，变成了村里的阳光，一直守护着我们，守护着这个她曾经爱过的村子。
槐树下的鬼妈妈，从来都不是恶鬼，她只是个被委屈困住的女人，是个想念孩子的妈妈，是个值得被记住、被尊重的人。而这个传说，也不再是恐怖的故事，而是一个关于真相、关于救赎、关于爱的故事，永远留在我们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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