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送饭的换回了那个沉默的中年女人。她像往常一样放下食盒，目光在床头那份卷起的报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余的动作，便转身离开了。
魏若来注意到，她带走了昨天那份旧报纸，但留下了今天的新报纸。他等门锁落下后，立刻拿起新报纸翻到中缝。那则寻人启事还在，位置和措辞都没有变化。他昨天画下的那个带圈的问号，也依然留在原处，没有被抹去。
顾魏收到了他的回应，但没有给出新的指示。
这是一种默许，还是一种不予置评？魏若来无法确定。他只能继续等待。
腿伤在缓慢好转，他已经可以不用扶墙在房间里短距离行走，但左腿依然使不上大力气。这种身体上的逐渐恢复，与外界信息的中断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更加焦灼。
他开始有意识地加强康复训练。扶着墙壁做简单的抬腿练习，活动脚踝。每一次动作都会牵动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感，但他坚持着。他需要尽快恢复行动能力，无论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
下午，他坐在书桌前，再次摊开那些写满演算过程的稿纸。既然暂时无法获取新的情报，他就重新审视已有的线索。陈威廉的关系网，那些可疑的资金流动，百乐门服务生的死，日本人对银行保险库的搜查……
他尝试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陈威廉在为某个势力服务，这个势力可能涉及日本人，也可能与其他方面有勾结。他们利用金融渠道进行某种秘密交易或资金转移。百乐门的服务生可能意外得知了某些内情，因此被灭口。而日本人搜查保险库，说明他们也在寻找某样东西，很可能与陈威廉有关，或者就是陈威廉负责保管的。
那则香港的寻人启事，像一块突然出现的拼图，但它应该放在哪个位置？是陈威廉背后势力的新指令？还是一个独立的陷阱？
他缺乏最关键的信息来做出判断。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昏暗。魏若来没有开灯，独自坐在昏暗中，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市声。
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不是送饭的时间。
门被推开，顾魏走了进来。他手里没有带医药箱，只拿着一份文件夹。
他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房间。顾魏的目光扫过魏若来明显好转的气色，以及他放在床头的那份带着标记的报纸。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顾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文件夹放在膝上。
魏若来看着他，没有急于发问。
顾魏指了指那份报纸：“你怎么看？”
“无法确定。”魏若来如实回答，“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陷阱。”
顾魏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谨慎表示认可。他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电报纸的抄件，递给魏若来。
电报纸上的内容是用密码写成的，但旁边有译好的中文：
“目标已确认购买明日赴港船票，使用化名‘陈文’。同行一人，身份疑似日方特务。建议早做安排。”
魏若来的心脏猛地一跳。目标显然是指陈威廉！他果然动了！他要去香港！而且有日本特务同行！这说明陈威廉并未完全取得日本人的信任，或者日本人也要借这次机会控制住他？
“消息可靠吗？”魏若来抬起头，声音有些发紧。
“可靠。”顾魏合上文件夹，“明天下午四点，和平号客轮，直达香港。”
“我们……怎么做？”魏若来问。他知道顾魏既然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必然已经有了计划。
顾魏看着他，目光平静：“你不能去。”
魏若来愣了一下。
“你的腿伤不允许，而且你的面孔太容易识别。”顾魏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会安排人在香港接手。”
“接手？”魏若来追问，“是拦截，还是……”
“看情况。”顾魏的回答很模糊，“首要目标是确保他不能脱离掌控，必要时……获取他掌握的信息。”
魏若来明白了。顾魏背后的组织，想要的是陈威廉这个人，或者他脑子里的情报。
“那则寻人启事……”魏若来想起报纸上的信息。
“是我们的人发布的。”顾魏坦然承认，“为了确认他是否还有与外界联系的渠道，以及他是否会做出反应。”
果然是一个试探。魏若来心中了然。陈威廉上钩了，但这钩子背后，牵扯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我需要做什么？”魏若来知道，自己虽然不能亲赴香港，但顾魏来找他，绝不会只是告知消息。
顾魏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连串的数字和字母，像是一个复杂的密码本片段。
“这是陈威廉在汇丰银行可能使用的一套备用密码的部分规律，是我们从其他渠道破译的，但不完整。”顾魏将纸递给他，“你对他的习惯更了解。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更多规律，或者推断出完整的密码体系。这可能对我们在香港与他‘接触’后，获取他隐藏的信息有帮助。”
魏若来接过来。纸上记录着几组加密后的字符和对应的明文片段，确实只是冰山一角。破译密码需要大量的样本和极强的逻辑分析能力，这无疑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但他没有推辞。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他价值的体现。
“我试试。”他将那张纸小心地收好。
顾魏站起身：“抓紧时间。香港那边一旦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记住，魏若来，耐心不意味着无所作为。在你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就是最大的贡献。”
门轻轻关上。
魏若来坐在台灯下，看着手中那张写满密码的纸，又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
香港，和平号，陈威廉，日本特务……一场他无法亲眼目睹的较量即将在另一座城市展开。而他，被留在了这间安全屋里，与这些冰冷的数字和符号为伴。
这或许就是顾魏所说的“耐心的代价”。他必须接受自己的局限，在寂静和等待中，完成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任务。
他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字符上。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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