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若来在破晓前醒来，肩膀的伤口经过一夜休息依然抽痛，但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他小心地换下染血的绷带，重新包扎伤口。镜中的自己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今天，他将要面对沈图南——那个可能是这一切幕后主使的人。但不知为何，想到顾魏，他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那些日夜的照顾，那些看似真诚的关切，难道全都是演技吗？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无论顾魏是敌是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揭露这个庞大的阴谋网络。
上午九点，他换上了王文渊给的干净衬衫和那套半旧西装，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仪容。他需要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金融从业者，而不是一个逃亡者。
汇中饭店位于外滩，是上海最顶级的酒店之一。当魏若来抵达时，酒店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和各界名流。他深吸一口气，混入了人群。
邀请函顺利通过了检查。进入宴会厅，他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视着全场。果然，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可疑的面孔——他们不像记者，也不像金融界人士，眼神过于警惕，总是在观察周围的人。
顾魏的人已经布控在这里了。魏若来低下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十点整，沈图南准时出现在主席台上。他年约五十，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单从外表看，完全无法将他与日记中描述的“老板”联系起来。
新闻发布会开始了。沈图南的演讲条理清晰，观点犀利，赢得了阵阵掌声。他谈金融改革，谈国家经济前景，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真诚而富有远见。
魏若来仔细观察着沈图南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这个人要么是最高明的演员，要么就根本不是日记中描述的那个“老板”。
在提问环节，魏若来举手获得了一个提问机会。他站起来，心跳加速，但声音保持平稳：
“沈先生，您如何看待当前金融市场上的异常资金流动？特别是那些通过复杂渠道流向海外的资金？”
这个问题让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几个敏感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魏若来身上。
沈图南微微蹙眉，但很快恢复了从容：“这位先生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确实，在当前的特殊时期，我们需要更加警惕任何可能危害国家金融安全的行为。中央银行正在与各方合作，加强监管...”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问题的存在，又表明了官方的立场。
魏若来还想继续提问，但主持人已经将机会给了下一个人。他注意到，有两个黑衣人正在向他这边移动。
必须离开了。
他悄悄起身，向出口走去。就在他即将走出宴会厅时，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拦住了他：
“先生，有位先生想见您。”
魏若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谁？”
“他说您认识他，姓顾。”
顾魏！他果然在这里！
魏若来犹豫了一秒，然后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被发现，逃避已经没有意义。
服务生带他穿过一条员工通道，来到酒店的一个私人会客室。推开门，顾魏独自坐在里面，他的左臂缠着绷带——正是魏若来前天晚上的“杰作”。
“请坐。”顾魏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脸色比平时苍白。
魏若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你想怎么样？”
顾魏苦笑了一下：“我想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如何利用我破译密码，然后准备灭口？”
顾魏的眼神复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该是哪样？”魏若来冷笑，“陈威廉的日记写得很清楚。”
“日记可以伪造。”顾魏缓缓站起身，“若来，你太容易相信文字了。”
这句话让魏若来愣住了。
顾魏向前走了一步，但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我承认，我隐瞒了很多事情。但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更没有投靠日本人。”
“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魏若来质问，“为什么陈威廉的日记会那样写？”
顾魏叹了口气：“因为陈威廉到死都不知道真相。他以为我投靠了日本人，因为他接触的始终是日本方面的联络人。但他不知道，我是故意让他这么认为的。”
魏若来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些话的含义。
“我是双重间谍，若来。”顾魏的声音很轻，“表面为日本人工作，实际上在为另一个组织效力。陈威廉的网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大，只有深入其中，才能将其连根拔起。”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因为这个行动太危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顾魏的眼神真诚，“我本想在你破译密码后就安排你转移，但没想到陈威廉在日记中留下了误导信息，更没想到你会...”
“会差点杀了你？”魏若来接话，语气中带着讽刺。
顾魏摸了摸受伤的手臂：“这是我自己大意。但我理解你的反应，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那么做。”
魏若来沉默了。顾魏的解释听起来合理，但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证明给我看。”他说。
顾魏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魏若来觉得有些面熟。
“他是国家安全部门的高级官员，我的直接上级。”顾魏说，“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安排你见他。”
魏若来仔细端详着照片，突然想起来了——他在报纸上见过这个人，确实是政府高层。
“那花旗银行的保险箱呢？”他问，“你不是派人去取了吗？”
“那是做给日本人看的。”顾魏解释，“我们必须让他们相信我们上钩了。真正的资料早就被我们转移了。”
魏若来靠在门框上，感到一阵眩晕。如果顾魏说的是真的，那他这两天的逃亡和怀疑岂不是...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顾魏的声音柔和下来，“若来，从在医院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人。但我身不由己，这个身份让我不得不对所有人保持距离。”
魏若来回想起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顾魏无微不至的照顾，那些深夜的陪伴，那些看似随意却充满关切的举动...那些难道都是演技吗？
“在百乐门那天晚上，”魏若来突然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顾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含义：“我在跟踪一个日本高级军官，他经常在那里与线人接头。看到你纯属意外。”他顿了顿，“我当时让你‘快回去’，是真的担心你的安全。”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变化着。魏若来能感觉到，顾魏的话中有着难以伪装的真诚。
“你的伤...”魏若来看向顾魏的手臂，“严重吗？”
“子弹擦过，和你差不多。”顾魏微微一笑，“看来我们扯平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顾魏脸色一变：“快走，日本人来了。”
“什么？”
“我得到情报，日本特务今天要在这里抓人。”顾魏快速说道，“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为我是他们的人。你快从后门离开，地址在这里。”
他塞给魏若来一张纸条：“晚上八点，如果相信我的话，来这里找我。”
魏若来犹豫了一瞬，然后接过纸条：“你呢？”
“我自有办法。”顾魏推了他一把，“快走！”
魏若来不再犹豫，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速离开。就在他拐过走廊转角时，听到会客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和日语喝令声。
他的心揪紧了，但强迫自己继续向前。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按照顾魏指示的路线，他顺利从酒店后门离开。外面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仿佛刚才的惊险只是一场梦。
他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试图理清思绪。顾魏的解释听起来合理，但他已经不敢轻易下结论。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在法租界的一个安静街区。晚上八点...去还是不去？
咖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信任，在这个特殊的时代，成了一种奢侈品。
傍晚时分，他在街上买了一份晚报。头版新闻让他瞳孔收缩：
“汇中饭店发生枪击事件，一身份不明男子受伤”
报道很简短，只说在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后，酒店发生枪战，一名男子中弹送医，身份尚未确认。
魏若来的手微微颤抖。会是顾魏吗？
他看了一眼手表，晚上七点。还有一个小时。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晚上七点五十分，他站在了那个地址的门外。这是一栋普通的公寓楼，看起来相当安静。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开了，站在门后的正是顾魏。他的脸色比白天更加苍白，但还活着。
“你来了。”顾魏微微一笑，侧身让他进来。
公寓不大，但整洁温馨。书架上摆满了医学书籍，窗前放着一盆绿植，桌上有一壶刚泡好的茶。
“你的伤...”魏若来注意到顾魏的行动有些不便。
“肩膀中弹，不过没伤到骨头。”顾魏轻描淡写地说，“坐吧，茶刚泡好。”
魏若来在沙发上坐下，接过顾魏递来的茶杯。茶香袅袅，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今天在酒店...”
“是日本特务。”顾魏在他对面坐下，“他们发现了我的可疑之处，幸好我早有准备。”
两人沉默了片刻，茶水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上升。
“我相信你。”魏若来终于开口，“但这是最后一次。”
顾魏点点头：“我理解。”
“现在，”魏若来放下茶杯，“告诉我全部真相。”
顾魏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一个比魏若来想象中更加复杂的故事。一个关于忠诚与背叛、真相与谎言的故事。
窗外，夜色渐深。而在这一方小小的公寓里，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正在试图重建彼此间的信任。
这一次，他们必须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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