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那声沉闷的钟鸣,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萧镜璃心中漾开层层不祥的涟漪。她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屏息凝神,倾听着屋顶那细微的“沙沙”声是否再次响起,心脏狂跳得几乎撕裂胸腔。
然而,那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唯有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和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手心中那个被汗水浸湿、来自慕容渊的纸团,以及芸娘房中那浓重的药味和惊悸的眼神,还有赵全冰冷的死讯…这一切都在残酷地宣告着,危险并非幻觉,它已迫在眉睫,无处不在。
她在黑暗中不知僵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冰冷麻木,才缓缓挪动身体,重新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驱散部分黑暗,却照不亮她心底的寒潭。
她颤抖着手,展开那个小小的纸团。上面是她亲手写下的、模仿柳烟笔迹的破碎词句,关于“北边”、“镇北旧案”、“粮道军械”…慕容渊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他的警告言犹在耳:“此物危险,勿再沾手。”
他不敢接。或者说,他不能接。御史台自身也已卷入暗流,他无力庇护她,甚至自身难保。
最后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她孤身一人,被困在这华丽的囚笼之中,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猎手。
这一夜,她睁眼至天明。
翌日,预料中的风暴并未立刻降临。教坊司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弥漫着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紧绷感。芸娘称病未出,一切事务暂由秋纹打理。秋纹的神色比往日更加冷肃,巡视的目光也愈发锐利,仿佛要将每个人心底的秘密都洞穿。
萧镜璃强迫自己镇定,如常前往偏厅处理文书,却时刻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午后,她正在核对一份无关紧要的采买单,秋纹再次到来,手中拿着一份鎏金朱漆的请柬,神色凝重。
“璃姑娘,”她将请柬放在案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宫中传来旨意,三日后,贵妃娘娘于‘锦华宫’设小宴,宴请几位宗室女眷。点名要教坊司派几位琴筝技艺上佳的官妓入宫助兴。名单上有你。”
宫宴?贵妃娘娘?点名要她?
萧镜璃的心脏猛地一沉!这绝非寻常!在她刚刚经历了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之后,这突如其来的宫宴传召,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她立刻起身,垂首道:“秋纹姐姐,奴…奴技艺粗浅,恐难当此任,有负娘娘厚望,是否…”
“娘娘亲自点的名,岂容推辞?”秋纹打断她,目光冷冽,“这是恩典,也是规矩。好生准备着,届时自有宫中嬷嬷前来教导礼仪规矩,莫要失了教坊司的体面。”
恩典?规矩?萧镜璃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晟王或贵妃的又一步棋!将她置于宫宴那般众目睽睽之下,是想试探什么?还是…要借机发难?
“是…奴遵命。”她压下所有情绪,低声应道。
秋纹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三日,萧镜璃活在一种极致的煎熬之中。宫中的老嬷嬷果然前来,板着脸教授了无数繁琐苛刻的宫廷礼仪,从步履姿态到眼神角度,从叩拜顺序到应答辞令,稍有差错便是厉声呵斥甚至竹尺加身。萧镜璃咬牙忍耐,将一切做得无可挑剔,心中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宴席间的突然发难?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还是…更直接的毁灭?
期间,她曾试图从小禾或其他人口中探听一丝关于宫宴或贵妃的风声,但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摇头不知。教坊司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铁幕笼罩,隔绝了所有可能的信息。
第三日黄昏,赴宴的时辰将至。萧镜璃换上宫中送来的、统一制式的淡粉宫装,梳起规整的宫髻,戴上简单的珠花,薄施脂粉。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姿态恭顺,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和决绝。
她将那只晟王所赐的白玉香炉中剩余的香饼尽数倒入香囊,藏于袖中。又将那枚磨尖的银簪仔细簪入发间。
她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她已无路可退。
马车在暮色中驶入皇城侧门,厚重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只余下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单调回响,压抑得令人窒息。
锦华宫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与殿外森严的守卫和冰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萧镜璃垂首跟在引路宫女身后,与其他几位被选中的官妓一同,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殿阁,被安置在屏风后侧的琴案之处。
透过屏风的缝隙,她能隐约看到殿内觥筹交错的景象。珠光宝气,衣香鬓影,几位身着华服的宗室女眷言笑晏晏,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气度非凡的宫装美人,想必便是那位贵妃娘娘。她的下首不远处,赫然坐着晟王李缙!他今日未着朝服,而是一身暗紫常服,神色慵懒,正与身旁一位老王妃低声谈笑,仿佛全然未注意到屏风后的动静。
萧镜璃迅速收回目光,心脏紧缩。他果然在!
轮到她们奏乐时,萧镜璃屏息凝神,指尖落于筝弦之上,奏的是一首宫中常用的、喜庆祥和的《霓裳羽衣曲》。她将全部心神倾注于技法,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流畅,不敢有丝毫差错,更不敢流露半分个人情绪,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没有灵魂的演奏工具。
一曲奏罢,席间传来几声淡淡的称赞。贵妃娘娘似乎心情颇佳,含笑颔首:“教坊司倒是调理得不错。赏。”
立刻有宫女端上赏赐。
萧镜璃与众女一同谢恩,垂首退回屏风之后,后背已是一层薄汗。
宴饮继续,气氛融洽。萧镜璃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些许,或许…只是让她来奏乐?是她多虑了?
就在此时,贵妃娘娘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本宫听闻,教坊司近来有位姑娘,不仅琴技佳,还写得一手好字,心思也巧,连王爷都称赞不已。可是今日来了?”
屏风后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官妓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瞥向萧镜璃!
萧镜璃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冻结!来了!果然来了!
引路宫女立刻上前,低声道:“璃娘,娘娘唤你。”
萧镜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衣襟,垂首敛目,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到殿中央,屈膝跪拜:“奴拜见贵妃娘娘,拜见王爷,拜见各位夫人。”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贵妃的声音依旧带笑,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萧镜璃依言抬头,目光谦卑地落在贵妃裙摆的刺绣上,不敢直视。
“嗯,倒是个齐整孩子。”贵妃打量了她片刻,轻笑一声,转而看向身旁的晟王,“王爷好眼光。”
李缙唇角微勾,目光淡淡扫过萧镜璃,似笑非笑:“娘娘过奖。不过是些许微末之技,难得入眼罢了。”
“微末之技?”贵妃挑眉,似乎兴致更浓,“本宫近日偶得一幅前朝古画,只可惜题跋处略有破损,字迹模糊难辨。听闻你擅临摹补缺,不若当场一试,也让诸位夫人一同鉴赏品评,如何?”
立刻有太监抬上一张早已备好的小案,案上铺着一幅看似古旧的画卷,题跋处果然有部分字迹残缺模糊,旁边备好了笔墨纸砚。
殿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萧镜璃身上!带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萧镜璃的心脏狂跳!这绝非简单的考较!那画是真是假?题跋原内容是什么?让她补写什么?这根本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一旦下笔,无论对错,都可能被冠上篡改古画、欺君罔上的罪名!
她跪在原地,指尖冰凉,脑中飞速旋转。
“怎么?不敢?”贵妃的声音依旧带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晟王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茶沫,并未看她,仿佛置身事外。
萧镜璃深吸一口气,叩首道:“娘娘恕罪。奴才疏学浅,于古画鉴赏一道更是毫无所知。此画珍贵,奴不敢以拙笔妄加涂抹,恐损古画神韵,罪该万死。”她将姿态放到最低,以“不敢”而非“不能”推拒,谨守本分。
贵妃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拒绝,笑容微淡。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晟王忽然轻笑一声,放下茶盏,开口道:“娘娘何必为难一个小小官妓。她所言不差,古画修复需专业匠人,非其所长。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在萧镜璃身上,带着一丝玩味:“既然娘娘有兴致,不若让她当场默写一曲诗词,或临摹一段法帖,博诸位一笑,倒也无妨。”
贵妃脸色稍霁,笑道:“还是王爷想得周到。便依王爷所言。”
压力再次回到萧镜璃身上。默写诗词?临摹法帖?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杀机。写什么?摹谁?是否会有忌讳?
她不敢犹豫太久,再次叩首:“奴遵命。”她起身,走到案前,略一沉吟,选择了最稳妥的——临摹一段她自幼熟记的、最中正平和的《兰亭集序》开篇。笔法力求精准,毫无个性,如同印刷。
当她写下第一个字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那幅古画残缺题跋边缘,一个极其模糊、却隐约可辨的落款印章痕迹——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全身血液瞬间逆流!
那印章的纹样…她死也不会认错!那是…她父亲镇北侯萧远的私印!
这幅画…是父亲旧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贵妃让她补全题跋…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巨大的震惊和悲恸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眼前一黑,手腕猛地一颤,一滴硕大的墨汁“啪”地一声,狠狠砸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哎呀!”席间有女眷发出低低的惊呼。
完了!
萧镜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跪伏在地,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嘶哑变形:“奴…奴该死!奴手拙…污了纸张…冲撞娘娘…求娘娘恕罪!”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带着惊诧、鄙夷或幸灾乐祸。
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面沉如水。
晟王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哒”的一声。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冰冷地落在萧镜璃颤抖的脊背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看来,是本王府上,疏于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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