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破庙外的脚步声比往常迟了半刻。
我靠在墙边,手里捏着半块冷馒头,慢慢嚼着。阿阮蹲在角落,手指抠着草席边缘,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她没说话,可眼神里全是问号。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再等等。”我低声说,“等送饭的来。”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木桶磕地的声音。一个衙役拎着食盒晃进来,往地上一放,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走了。
就是现在。
我猛地咳嗽起来,身子一歪,把嘴里的馒头渣混着猪血全吐在草席上。红得刺眼。
阿阮立刻扑过来,声音发颤:“郎君!你醒醒!你不能死啊!”
她哭得挺像那么回事。
外面脚步一顿,那衙役回头望了一眼,嘀咕了句什么,又走了。
我睁开眼,冲她眨了下左眼。
她抹了把脸,扶我起身,从后墙塌陷处往外挪。那里昨晚被我用扇骨划松了砖石,勉强能钻出去。我们贴着荒草匍匐前进,一路爬到林子深处,才敢直起腰喘气。
“接下来去哪儿?”她问。
“官道。”我说,“走得越远,他们越不敢追。”
她咬咬牙,点头跟上。
***
日头渐高,西郊野道上尘土飞扬。
两旁是枯黄的芦苇荡,风一吹,哗啦作响。我走得很慢,一手拄着折扇,一边咳。其实没那么严重,但得让他们觉得我快不行了。
阿阮紧跟着我,手攥着裙角,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转过一道弯,前头突然扬起大片烟尘。
三辆粮车横在路上,堵死了去路。车帘掀开,十几个壮汉跳下来,手里拿着棍棒刀斧,站成一排。
为首那人四十出头,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斜劈到嘴角。他冷笑一声:“楚公子,走得了破庙,走不了这道。”
我停下脚步,把阿阮轻轻往后一推,低声道:“躲树后,别出来。”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缩进了路边的槐树后。
我往前踉跄两步,咳了一声,笑道:“原来是粮商大人派你们来的?为的可是那句‘谢三小姐’?”
疤脸汉子眯眼:“你知道得太多。”
“不多。”我摇头,“我只知道,你们怕的不是我这个病书生,是那个本该死二十年的人还活着。”
他脸色一沉:“少废话。”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扑上来,一左一右抓我肩膀。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折扇“唰”地展开,钢片寒光一闪,横削左边那人手腕。他惨叫松手,木棍落地。我顺势侧身,右手一捞,抄起木棍反砸右边家伙膝盖。咔的一声,那人跪倒在地。
疤脸汉子怒吼:“一起上!”
剩下七八人冲了过来。
我退半步,背靠一棵老榆树,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钢片朝外。肺部火辣辣地疼,可这时候不能停。
第一个冲近的挥刀砍来,我低头闪过,扇刃顺着刀背滑上去,割破他虎口。他吃痛松手,我抬腿踹中他小腹,顺势夺刀在手。
第二人从侧面袭来,我旋身挥刀,刀面拍在他肩上,震得他踉跄后退。第三个人刚举棒,我已欺身而上,左手折扇猛戳他咽喉,逼他仰头闪避,右手刀柄狠狠撞在他鼻梁上。
他捂脸倒地。
疤脸汉子终于动了。他拔出腰间短刀,直扑而来,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练家子。
我喘了口气,脚下一滑,假装力竭摔倒。
他狞笑着扑上:“装到最后了?”
就在他跃起瞬间,我猛地蹬地翻滚,折扇钢片脱手飞出,“笃”地一声钉进他右肩胛骨下方。
他惨叫一声,扑倒在泥地里,短刀脱手。
其余打手愣住了。
我撑着树干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嘴里泛起血腥味。可我没时间歇。
“都滚。”我哑着嗓子说,“不然下一个,就是喉咙。”
没人敢动。
我慢慢走到疤脸汉子身边,弯腰拔出钢片,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血,收进扇骨夹层。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盯着他,“我不怕他截道,只怕他不够狠——不够狠,就不够死得快。”
他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却一句话也不敢回。
我转身走向阿阮藏身的树后。
她脸色发白,可眼睛亮得惊人。
“走。”我低声说,“往东三里有驿站,你先去等我。”
“那你呢?”
“我还有事。”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我摆摆手:“快走,别回头。”
她终于转身跑了,脚步越来越远。
我靠着树干喘了几口气,从袖中摸出炭条,在树皮上用力刻下一道竖线,接着是两道斜撇,最后补上一点——像是个“贪”字的骨架,又不像。
刻完,我退后一步,看着那痕迹。
这不是求救信号,也不是地图。
这是给某个爱看热闹之人的请帖。
我收起炭条,正要迈步,忽然脚下一软,单膝跪地。
咳了一声,掌心摊开,全是血。
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偏西,风穿过林子,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我咬牙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
第二棵树下,我刻了个倒三角,中间划了十字。
手已经开始抖,可还得刻。
第三个符号在槐树根部,是个扭曲的环形,像是蛇咬住尾巴。
刻完最后一个笔画,我眼前一阵发黑,扶住树干才没倒下。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隐约有人声。
驿站快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迈步,忽然听见身后窸窣作响。
回头一看,一个打手竟没走远,躲在芦苇丛里,手里攥着一把短匕,正悄悄靠近。
我慢慢抬起手,握紧折扇。
他猛地扑出,匕首直刺我胸口。
我侧身闪避,扇骨弹开,钢片迎上,格开匕首。他收势不及,往前一扑,我顺势抓住他手腕一拧,反压在地。
他挣扎着要喊,我膝盖顶住他后颈,钢片贴上他喉咙。
“谁让你留下的?”我问。
他闭嘴不答。
我加了点力,他脖子上渗出血丝。
“是……是头儿……说……你肯定还会回来……要我……盯着……”
“盯什么?”
“盯……你刻的东西……”
我笑了。
原来他们也知道,有些痕迹,比人命还重要。
我松开手,把他推倒在地。
“滚吧。”我说,“回去告诉你那断肩的主子——下次,别派废物来。”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站在原地,呼吸沉重,手里的折扇沾了血,沉得几乎拿不住。
可我还得走。
抬脚往前,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林子尽头,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我的影子歪歪斜斜,像一把折了刃的刀,插在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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