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刚落,那管事趴在地上抽了两下,喉咙里咯咯响,像是被砂石卡住。
我没理他,只把布包往怀里一塞,转身就往粮袋堆深处走。寒门子还蹲在通风口边上,脸白得像糊墙的灰浆,见我回来,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账拿到了。”我把布包递给他,“不是副本。”
他手抖了一下,没接。
“你不怕?”他问。
“怕什么?烧都烧不掉的东西,才最要命。”我靠在倾倒的米袋上,喘了口气,肋骨处一阵阵发闷,像有根铁条在里面来回刮。刚才那一撞太狠,估计裂了。
但我没工夫养伤。
月光从破瓦缝里斜切进来,正好落在账册第一页上。墨迹还没干透,纸面微微反光。我抽出最上面那张,指尖顺着字迹滑下去。
“初三入库三千石,兑银八千两……”
我念了一遍,笑了。
“官价每石二两五,他们收三两六——多出来的一千一百两,谁掏的?”
寒门子凑近看了一眼,声音压得低:“这钱……不该是朝廷拨的平粜银吗?”
“朝廷拨的是两千石。”我用扇骨敲了敲纸页,“可这儿记了三千。多出的一千石,不在公账上。也就是说,他们拿百姓的救命钱,高价收进,再低价抛给饥民,中间赚差价。”
我说着,又翻到支出栏。
“城西窑厂转运费三百两,南门渡护镖银五十两,还有‘杂项耗损’四百两。”我冷笑,“哪来这么多损耗?分明是分流。”
寒门子呼吸重了几分:“你是说……这些粮根本没进官仓?”
“当然没进。”我撕下一页,塞进内襟,“他们用假名冒领朝廷配额,再私吞民间余粮,两头吃。一边跟朝廷报亏空,一边在黑市囤积居奇。等米价涨十倍,再放出来——这一进一出,净赚五千两白银。”
我抬头看他:“你知道五千两能干什么?”
他摇头。
“够养五百个带刀汉子,吃一年军粮。”我合上账册,指节捏得发白,“这不是贪墨,是练兵。”
寒门子猛地后退半步,撞在粮袋上,米粒簌簌往下掉。
“你是说……裴家在养私兵?”
“不然呢?”我咳嗽两声,嘴里泛起腥甜,“你以为他们图这点小钱?他们图的是刀。”
话音未落,地上那管事突然抽搐起来,一只手往前抓,指甲抠进泥地,另一只手摸向腰侧——那里别着一把短匕。
我早盯着他。
脚尖一挑,把他手腕踢歪,匕首飞出去,“当啷”一声砸在墙上。
他瞪着眼,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懂什么……”
“我懂你们烧仓灭口,懂你们串通师爷设局,也懂你们为什么非得让我这个外人来查账。”我蹲下来,盯着他的眼,“因为真账不能落在官府手里,但又要显得‘有人查过’。所以找个书生背锅,查出点皮毛,然后一把火烧干净——完美。”
他嘴唇哆嗦,没说话。
“可惜啊。”我拍拍他脸,“你忘了,我不是来查案的。”
“我是来算账的。”
寒门子忽然开口:“可这些数字……谁能信?一张纸而已。”
“纸是死的,数是活的。”我翻开账册,指着几行记录,“看这里,每月初三收粮,初四转运,初五销账。时间准得像打更。但他们漏了一件事——天气。”
“天气?”
“上个月初三大雨,码头封航。可账上写着‘照常入库’。”我咧嘴一笑,“鬼才信船能水上飞。除非……粮根本不是从水路来的。”
寒门子愣住。
“还有。”我指向另一栏,“这笔‘护镖银五十两’,给了‘赵三麻子’。可我昨夜在码头见过赵三,他亲口说今年没接过一趟粮差。他现在在城东杀猪。”
寒门子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账是假的?”
“假中有真。”我把账册拍在他手上,“关键数据是真的,只是藏在废话里。比如‘杂项耗损’,其实是人头费;‘转运费’,是买通衙役的封口钱。他们以为用暗语就能瞒天过海,可数字不会骗人——收支对不上,就是窟窿。”
寒门子低头看着纸页,手指发颤。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拿着跑?”
“跑?”我笑出声,“我好不容易让他们把真账送到我手里,怎么能跑?”
我站起身,把折扇插回袖中。
“我要让他们自己把门打开,跪着请我出去。”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靴底踩在湿泥上,一步一顿,像是故意放慢节奏。门框边缘浮现出人影,没进来,也没喊话。
我知道是谁来了。
粮商。
那个在码头装模作样验货、袖口沾着同炉药粉的主事人。
他终于亲自来了。
我冲寒门子比了个手势,让他躲到夹道后面。他自己先缩进了砖缝,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粮商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盏灯笼,火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他穿着绸衫,鞋面却沾着泥,显然是从外头直接赶来。
他扫了眼地上的油渍,又看向散落的账册,眉头皱了一下。
“楚公子。”他开口,声音平稳,“你胆子不小。”
“你也一样。”我靠着米袋,没动,“敢来,就不怕我把你写进去?”
他冷笑:“你写什么?几张废纸罢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
“我不用写。”我晃了晃怀里的三页纸,“我已经记住了。每月初三收粮两千石,付银七千二百两;初四转窑厂,实则运往西郊庄子;初五销账,报‘霉变损耗’八百石——这套流程,你做了整整七个月。”
他脸色变了。
“你说谎。”
“那你说说,上个月十三,谁在北巷口杀了卖菜的老李?”
他一僵。
“不是你下令的?”我逼近一步,“因为他偷运了两袋米去城南施粥棚,坏了你们压价的局。你怕他传开,就让手下用麻袋套头,拖到河沟里——这事,账上可没记。”
他猛地后退一步,灯笼差点脱手。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还会知道更多。”我从怀里抽出一页纸,展开,“比如你每月十五去城东药铺取一包‘安神散’,其实是毒粉,专门掺进赈粥里,让人吃了昏睡不醒——这样他们就没力气闹事。”
他瞳孔一缩。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我慢慢合上折扇,轻轻敲着手心,“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站在这里,等我走出去,当着全城百姓念这份账;要么……你现在就动手杀我。”
他咬牙,手慢慢移向腰间。
“可你不敢。”我笑,“杀了我,账还在。而且没人会信一个粮商为抢纸杀人。但要是我活着走出去——你猜,那些饿得啃树皮的人,会不会找你算账?”
他额头冒出汗。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我歪头想了想,“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他愣住。
“明天早市,你亲自开仓放粮,按官价卖给百姓。”我盯着他,“一文钱都不能多收。然后当众宣读这份账目,告诉所有人,过去七个月,你们是怎么把三千石救命粮变成五千两白银的。”
他脸色发青:“你疯了!我怎么可能……”
“你可以。”我打断他,“因为你比我更怕死。你不怕我,但你怕那些饿急了的人。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真相,可一旦知道……你觉得你还能活到明天晚上?”
他嘴唇哆嗦。
“你这是在逼我自毁前程!”
“不。”我纠正他,“我是在给你一条活路。”
他喘着粗气,灯笼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
“你就不怕我回去告发你?”
“你不会。”我转身走向夹道,“因为你清楚,只要我死,下一刻,就有十个人拿着同样的账本站出来。而这账本……”我拍了拍胸口,“是从你同伙身上搜出来的。你说,裴家会信你,还是信证据?”
他站在原地,没动。
我走到夹道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记住,明天日出之前,我要看到粮仓大门敞开,米袋摆上街口。否则……”我笑了笑,“我不介意亲手教全城人怎么算这笔账。”
说完,我钻进夹道。
寒门子跟上来,声音发颤:“你真觉得他会照做?”
“他不做也得做。”我边走边说,“人这种东西,宁可丢钱,也不肯丢命。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活过明天。”
“可万一他报警呢?”
“警?”我嗤笑一声,“他敢报官,就得解释为什么私设粮仓、为什么烧仓灭口、为什么账本上有他亲笔签名。到时候,不是我们倒霉,是他全家陪葬。”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你……真记住了所有数字?”
我停下脚步,从怀里抽出那三页纸,递给他。
“你看。”
他接过一看,整张脸都僵了。
纸上一个字没有。
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点,排列成行,像是孩童乱画的圈。
他抬头看我。
我笑了笑:“我说过,真正的账,不在纸上。”
他猛地明白了。
我确实记住了。
每一个数,每一笔账,都在脑子里。
我不是书生。
我是来算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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