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铜鹤的翅膀在晨光里泛着冷铁色,我往前一步,靴底碾过阶前碎雪。
谢琬跟在我半步之后,呼吸很轻,却比昨夜翻墙时稳得多。
殿前礼官横出笏板:“无品无职,不得入列。”
我没停,折扇一展,扇骨敲了三下掌心:“那得看有没有人头作保。南陵七县饿殍遍野的时候,你们户部报的是‘风调雨顺’——现在我要拿这颗脑袋,撞一撞天听。”
裴仲渊从文官队列里踱出来,月白锦袍衬得他像幅工笔画,声音温润:“楚公子身子单薄,若是在朝堂上晕过去,岂不叫圣心不安?”
我冲他一笑:“裴大人操心我,不如先管管你家粮仓。听说去年冬天,你们往北境调了三十万石‘军粮’?可巧了,那边连根马毛都没动过。”
他眉梢微动,没接话。
谢琬忽然上前,银簪脱手掷出,砸在玉阶上发出脆响:“我以先皇后血脉之名,请陈冤情!”
满殿一静。
龙椅上的皇帝终于抬了眼,袖口微摆,内侍低声道:“准立班末。”
我们站定在武将队尾,离御座最远,却能看清每个人的侧脸。
我清了清嗓子:“今日三件事——第一,裴党勾结皇子,私吞赈粮;第二,伪造调令,架空六部;第三,毒杀先皇,篡改遗诏。”
话音未落,户部一个老官跳出来:“荒谬!账册皆合规制,岂容尔等污蔑!”
“规制?”我从袖中抽出一叠纸,“这是你们报给工部的‘修堤款’,十万两白银,买了三万块青砖——够铺两条街了,怎么,黄河底下还能盖酒楼?”
那人脸色发青。
我又抖开另一份文书:“再看这个,‘南州冬粮转运北境’,日期是去年腊月初八。可北境守将亲笔回函写着:‘并无军需调度,所收粮草暂存民间义仓’。”我抬眼扫过去,“敢问这位大人,兵不动,将不调,三十万石米送去给鬼吃?”
大殿嗡地一声。
裴仲渊依旧站着,手指轻轻捻着念珠,嘴角还挂着笑。
我冷笑,转向谢琬:“请出示那半块残令。”
她取出青铜令片,举过头顶。阳光穿过殿顶琉璃,在那“谢”字上划出一道金痕。
“此为尚书府调粮令符。”我扬声,“而我在裴府暗桩手中,搜得另一半,刻着‘裴’字。两片合一,印纹对得严丝合缝——你们私铸官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刑部尚书猛地起身:“此物来路不明!若是伪造……”
“伪造?”我打断他,“那我再献一件真品——裴母制药房的火漆封条,上面有她独有的梅花戳记,与裴府库房三十七个空药匣上的印记完全一致。要不要当场比对?”
裴仲渊终于变了脸色。
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转身直视萧景珩:“三皇子,你说我构陷忠良?那我问你,去年十月,你名下三家当铺同时收购铜钱二十万贯,来源何处?户部查不到流水,兵部没有批文,倒是有个叫‘赵四’的脚夫指认,亲眼见你亲信把装钱的箱子搬进北狄使馆。”
萧景珩端坐不动,只淡淡道:“楚昭,你一个病弱书生,哪来的本事查这些?怕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吧。”
“枪也好,刀也罢。”我摊手,“总比某些人躲在施粥棚后面,一边发霉米,一边往粥里加泻药强。那些饿得拉血的百姓,临死前记得清清楚楚——送粥的牌子上,刻的是你的封号。”
他眼神一闪。
我继续压上:“你说我受人蛊惑?那你来说说,谢琬是不是先皇后之女?二十年前宫变之夜,产房血泊中,乳母抱走婴孩,藏身城外慈恩庵,至今那位嬷嬷还活着,要不要请进来对质?”
大殿骤然安静。
萧景珩缓缓开口:“一个尼姑的话,也能做证据?况且……她身份未明,如何证明是皇室血脉?”
“身份?”我笑了,“那我再说一件事——先皇驾崩前三日,曾召太医令入寝宫,留下一份脉案副本,记载‘每日参汤中检出微量乌头碱’。而开具这份药方的,正是裴仲渊生母,时任尚药局女官。”
我顿了顿,目光钉在裴仲渊脸上:“更巧的是,传位诏书用的是‘蚕丝双面绣’技法,正面写‘传位于太子’,背面改作‘传位于三子’——这种绣法,全京城只有两家会,一家在宫中,另一家,是你母族祖传的手艺。”
裴仲渊的指尖猛地掐进念珠。
“你要不要猜猜,”我逼近一步,“我在裴府地窖里找到了什么?半卷未烧尽的诏书残片,还有——一支沾着墨迹的绣针,针孔里残留的丝线,与现存诏书完全吻合。”
满殿哗然。
御座上的皇帝终于开口:“可有物证?”
“有。”我从怀中取出一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半片焦黄的绢布,“这是从裴府焚尸炉灰烬中扒出来的,上面还能辨出‘嫡长承统’四个字。至于绣针——”我看了眼谢琬,“已在送往刑部的路上,半个时辰后便到。”
萧景珩猛地站起:“荒唐!仅凭几块破布就想定罪朝廷重臣?!”
“不止。”我冷冷看他,“我还知道,你每月初七都会秘密接见一名北狄商人,交易内容不是货品,而是军报。最近一次,你换走了三份边关布防图,换来五千两黄金和一批火油——那玩意儿点起来,可是连石头都能烧裂。”
他嘴唇发白。
我环视百官:“你们以为我在胡扯?那我现在就问一句——去年冬,为何偏偏七州大饥,而北境粮仓却多出三十万石?为何灾民易子而食之时,京中贵胄府邸仍日日宴饮?为何先皇病重,却无人敢提换医?”
没人说话。
“因为有人捂住了嘴。”我合上折扇,敲了三下地面,“而现在,我想看看,这张网,到底能不能堵住所有人的耳朵。”
裴仲渊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楚公子言辞激烈,令人敬佩。可证据链尚不完整,是否该交由三司会审?贸然定罪,恐寒了忠臣之心。”
“忠臣?”我嗤笑,“你母亲用毒药调理先皇汤药时,算不算忠?你私铸官令调动军粮时,算不算忠?你派人追杀谢琬,火烧驿站时,算不算忠?”
他瞳孔一缩。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盯着他,“你派沈无咎在皇陵设箭阵,就是想把我射死在地宫门口。可惜啊,那机关图我早看过,连弩的扳机簧位置偏了半寸,根本撑不过三轮齐射。”
他猛然抬头。
“还有。”我慢悠悠展开扇子,“你让血影门主去杀王铎旧部,结果对方提前转移,只杀了几个替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身边有个内线——就在你书房抄录密报的那个小童,是我三个月前安插进去的。”
裴仲渊的脸第一次彻底变了。
萧景珩霍然起身:“你竟敢私设耳目?!”
“我不但设了耳目。”我盯着他,“我还知道,你藏在东跨院地窖里的那箱北狄密信,还没来得及烧完。要不要现在派人去挖?”
他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内侍飞奔而入,跪地禀报:“启奏陛下,刑部差役在裴府搜出……一支绣针,针眼带丝,与现存诏书纹路一致!”
满殿死寂。
我转头看向裴仲渊,扇子轻轻一摇:“现在,你还想说我是伪造吗?”
他站在那里,手指紧紧攥着念珠,指节泛白,嘴唇微微颤抖。
我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传遍大殿:“裴仲渊,你母族制毒,你本人贪墨,勾结皇子,谋害君王——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
他的喉结动了动。
“你说三司会审?”我冷笑,“好啊,那就从今天开始——一桩一桩,慢慢审。”
我说完,转身看向御座:“陛下,臣虽无职,但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妄,甘受五刑。”
皇帝久久未语。
萧景珩突然开口:“楚昭,你不过一介布衣,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凭我知道你每个月初七晚上,都要蹲在茅房里拉肚子——那是慢性毒发的症状,解药在你贴身小匣里,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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