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声消失在远方，别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但这寂静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像暴风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等待清算的、紧绷的肃杀。
房间里，只剩下点滴液滴落的细微声响，和苏卿卿逐渐变得清晰一些的呼吸声。
刘医生不敢有丝毫懈怠，密切监控着各项指标。周管家安静地站在角落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偶尔投向床榻的目光，泄露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时间，在无声的守候中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一种朦胧的灰蓝。黎明即将来临。
床上，苏卿卿的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微不可察的轻蹙，而是如同挣扎欲飞的蝶翼，每一次颤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混沌的黑暗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意识的碎片一点点重新拼凑。
痛……
额角传来钝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干得冒烟，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无力。
她……还活着？
第一个清晰的念头闯入脑海，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然后，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猛地刺入——
顾司明急切的脸，冰冷的药片，重重摔倒在地的剧痛，还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她成功了吗？顾司明拿到手机了吗？顾怀章……他……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沙哑、破碎，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湿意：
“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眼瞎……是我混蛋……”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那声音……是顾怀章！
是他！他在向她道歉！他……哭了吗？
那个永远冰冷、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会流露出那样痛苦绝望的情绪？是为了她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淹没了她。
她努力地，更加用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依旧沉重，但这一次，她似乎撬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她眼睛生疼，又迅速闭上。
但这细微的动静，却没有逃过一直死死盯着她的刘医生的眼睛！
“苏小姐？苏小姐你醒了吗？”刘医生激动地凑近，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能听到我说话吗？”
周管家也立刻上前几步，紧张地看向床上。
苏卿卿再次尝试，这一次，她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晕开的光斑和晃动的人影。过了好几秒，才逐渐对焦，看清了眼前一脸惊喜的刘医生和站在稍远处、眼神复杂的周管家。
她……真的醒了。从那个孤注一掷的赌局和冰冷的黑暗中，挣扎着回来了。
“水……”她艰难地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喉咙痛得像被砂纸磨过。
“快！拿水来！慢点喝！”刘医生连忙对周管家示意。
周管家迅速倒来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苏卿卿唇边。
甘洌的清水滋润了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活着的感受。她小口小口地吮吸着，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生机。
一杯水喝完，她感觉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刘医生身上。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微弱。
“差不多……七八个小时。”刘医生谨慎地回答，避开了她具体昏迷的原因，“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头晕恶心吗？”
苏卿卿轻轻摇了摇头，额角的伤口被牵动，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却被刘医生 gently 拦住。
“别碰，伤口刚处理好。”刘医生的语气带着安抚，“您撞到了额头，有轻微脑震荡，需要好好休息。”
撞到了额头……是了，她是摔倒了。
那……顾怀章呢？他去了哪里？她昏迷前听到的那些话……是真实的，还是濒死前的幻觉？
她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门口的方向。
周管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沉默了一下，低声开口道：“先生……有事出去了。他……很担心您。”
很担心您。
这四个字，从一向寡言冷淡的周管家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分量。
苏卿卿的心猛地一跳。那不是幻觉！他真的来过！他真的……那样失态地祈求过她！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涌动，酸涩，委屈，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细微的暖意。
他相信她了吗？他去做什么了？是去……找顾司明了吗？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然后一个急促的刹车，停在了别墅门口！
他回来了！
房间里的三个人瞬间都绷紧了神经！
苏卿卿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目光死死盯住房门。
脚步声！沉重、急促、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冰冷煞气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迅速从楼下逼近！
“砰！”
房门几乎是被暴力撞开的！
顾怀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样子……极其骇人。
西装外套不见了，只穿着一件沾染了零星暗色污渍（或许是血迹？）的白色衬衫，领口扯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紧绷，青筋虬结。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寒霜，眼底是未曾散尽的骇人红芒和一种极度疲惫后的空洞。
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刚从某个激烈战场归来般的血腥气和暴戾气息。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瞬间就锁定了床上已经睁开眼的苏卿卿。
四目相对。
苏卿卿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复杂情绪吓得呼吸一窒！那里面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不见底的后怕，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恨，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大步流星地冲到床边，几乎撞开旁边的刘医生，一把紧紧抓住苏卿卿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又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你醒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你真的醒了……”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另一场虚幻的梦魇。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烫伤。
苏卿卿被他看得浑身僵硬，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不敢挣扎，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顾怀章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真实的恐惧和茫然，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剧烈情绪。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暴戾和疯狂稍稍褪去，被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碎的痛苦和温柔所取代。
他缓缓松开一些力道，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用另一只同样沾着污渍和细微伤口的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包扎着纱布的额角。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细微颤抖，让苏卿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对不起……”他再次开口，声音低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沉重，“卿卿……对不起……”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这个强势的男人，此刻竟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姿态。
“是我蠢……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一次次地误会你，伤害你……”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把你逼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错……”
滚烫的液体，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滴落在苏卿卿的手背上。
不是一滴。
是接连不断的，温热的，带着无尽悔恨和痛苦的……男儿泪。
苏卿卿彻底僵住了。手腕上的疼痛，手背上滚烫的泪滴，和他那卑微痛苦的忏悔，像一道道强烈的电流，击穿了她所有的防备和委屈。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积蓄了太久的恐惧、无助和冤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枕头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任由他的眼泪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心。
坚冰彻底融化。隔阂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他的眼泪，比任何华丽的道歉都更有力量。
刘医生和周管家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将这片充斥着泪水、忏悔和初生希望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窗外，黎明的曙光终于彻底驱散了黑暗，金红色的阳光穿透云层，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洒落在床边，将相拥（尽管只是一个抵着手的姿态）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暖光之中。
风暴似乎暂时过去了。
尽管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尽管阴谋还未完全揭开，但这一刻，忏悔的泪光，终于照亮了彼此伤痕累累的心，为这场荒诞而痛苦的契约，带来了第一丝……真实的温度。
而真正的较量，其实，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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