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玄门外门，斗法台区域。
天光晦暗，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头顶，仿佛随时要倾覆下来。枯骨岭特有的、裹挟着冰晶碎屑的凛冽寒风，在此地也未能幸免，呼啸着卷过宽阔的广场，抽打在旌旗猎猎的旗杆和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空气清冽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喉的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然而，这刺骨的寒意，却被另一种更加沸腾、更加灼热的气氛所掩盖、所扭曲。
斗法台区域，人声鼎沸，如同烧开的巨锅！
数十座丈许见方、由坚硬青岗石垒砌的方正擂台，如同沉默的巨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片广阔的广场上。擂台四周，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外门正式弟子们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劲装，腰悬玉牌，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意气风发；或独自静立，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周围潜在的对手。他们身上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隐隐散发，形成一股无形的、属于“仙门弟子”的傲然气场，将广场的核心区域牢牢占据。
相比之下，更外围的区域，则是另一番景象。
穿着破旧、沾满各种污渍的灰色杂役袍的身影，如同被驱赶到边缘的灰色潮水，密密麻麻，却又畏畏缩缩。他们大多佝偻着背，脸上刻着风霜和麻木，眼神浑浊而怯懦，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正式弟子的目光，在人群的最外层踟蹰着，伸长脖子，带着一种卑微的渴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望向那象征着命运转折点的冰冷擂台。他们像是误入仙家盛宴的乞儿，与这沸腾的盛事格格不入，却又被那诱人的“龙门”刺激得心头发烫、手脚冰凉。
“肃静！”
一声洪亮如钟、蕴含灵力的沉喝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广场前方，一座数丈高的石质主看台上，一位身着墨绿色道袍、面容肃穆的中年修士负手而立。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人山人海，无形的威压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喧嚣声浪如同被无形大手扼住喉咙，迅速平息下去，只剩下寒风呜咽的余音。
“七玄门，外门弟子年度小较，即刻开始！” 中年修士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规则照旧！抽签定序，擂台决胜！刀剑无眼，术法无情，生死各安天命！认输、跌落擂台、失去战力者判负！魁首奖励，昨日已晓谕众人，望诸弟子，各展所能，扬我七玄威名！”
“小较——开始！”
最后两个字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轰——！
沉寂片刻的广场瞬间再次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喧嚣！无数道目光变得灼热而锐利！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战意、野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抽签处，设在一座临时搭建的巨大凉棚下。几张长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放着几个巨大的、不断翻滚着各色竹签的签筒。几名负责维持秩序的外门执事弟子板着脸，声音冰冷地催促着：“排好队！依次上前！报上姓名编号，抽取斗法签牌！动作快！”
韩墨羽便混杂在这片汹涌的人潮边缘，如同激流中一片随时会被碾碎的枯叶。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袍，后背的位置被刻意用破布加厚了几层，试图遮掩住那下面狰狞凸起的暗红色鞭痕。即便如此，每一次剧烈的呼吸，每一次人群的拥挤推搡，都会牵扯起筋骨深处那阴冷的酸痛和撕裂般的隐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皮肉下攒刺。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因失血过多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又被寒风吹干，留下冰凉的盐渍。眼眶深陷，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火焰，支撑着他没有在这汹涌的人潮和巨大的威压下彻底崩溃。
炼气三层！
丹田深处那团浑浊的气旋，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搏杀，旋转得异常滞涩、艰难。强行突破带来的经脉撕裂感和阴寒暗伤的侵蚀，如同跗骨之蛆，每时每刻都在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和体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如同一个布满裂痕、随时会碎裂的陶罐。
但他不能倒！
不能退！
灵石…聚气丹…外门弟子…摆脱赵虎…洗刷耻辱！
这些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提供着最后、也是最疯狂的驱动力！
他随着杂役人群的洪流，极其缓慢地、如同逆水行舟般，艰难地朝着抽签凉棚挪动。每一次脚步的移动，都伴随着后背钻心的剧痛和丹田气旋的哀鸣。周围那些外门弟子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或纯粹漠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他即将挪到凉棚边缘，前方只剩下两三个杂役时——
一股沉重、凶戾、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威压，如同冰冷的铁幕，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笼罩下来！瞬间将他与其他杂役隔绝开来！
韩墨羽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后背的鞭痕仿佛被无形的鞭子再次抽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猛地转头！
赵虎！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铁塔，分开人群，径直走到了抽签凉棚旁。他并未参与抽签，而是作为负责监督部分场次的管事之一，大喇喇地站在凉棚侧翼。此刻，他那双铜铃般、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锁定在韩墨羽身上！
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恶意、残忍的期待，以及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掌控生死的快意！
赵虎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狰狞、扭曲的弧度，无声地用口型对着韩墨羽，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丁——丑——七——六——”
“等——死——吧——！”
无声的威胁，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加冰冷刺骨！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死亡宣告！瞬间冻结了韩墨羽全身的血液！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机——他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在斗法台上，用最残忍的手段，彻底碾碎自己！
就在这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刹那！
“下一个！姓名！编号！” 凉棚下，一名外门执事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惊雷炸在耳边！
韩墨羽浑身一颤，猛地惊醒！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和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杂役处…丁丑七六…韩墨羽…”
声音不大，却在一片嘈杂中清晰地传入那执事耳中，也落入了周围竖起耳朵的杂役和一些外门弟子的耳中。
“丁丑七六？”
“那个被扒衣鞭笞的窃贼？”
“炼气二层也敢来？”
“啧，嫌命长了吧？”
“看赵老大那眼神…嘿嘿，有好戏看了…”
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在周围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嘲弄和一丝病态的兴奋。
那负责抽签的外门执事也微微愣了一下，抬眼皮瞥了一眼韩墨羽苍白如纸、伤痕隐现的脸，又扫了一眼旁边赵虎那毫不掩饰的凶戾目光，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讥诮。他没有多言，只是不耐烦地指了指面前翻滚的签筒：“手伸进去，自己抽！抽到哪个算哪个！”
韩墨羽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赵虎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他布满冻疮裂口和老茧、沾满泥土的手，微微颤抖着，伸进了那冰冷的签筒。
触手一片冰凉滑腻的竹签。
他的指尖在其中艰难地摸索着。
心口紧贴皮肉处，那枚冰冷的青铜片，在赵虎那充满杀意的目光和巨大的生死压力下，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刺痛感！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死亡的气息惊醒，睁开了一丝猩红的竖瞳！
这突如其来的灼痛，让韩墨羽濒临崩溃的意志猛地一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股混合着不甘、恨意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火焰，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闭上眼，凭着那丝青铜片传来的微弱灼痛指引，手指在签筒底部混乱的竹签中，极其突兀地、死死攥住了一根！
入手微沉！
触感冰凉！
与其他竹签似乎并无不同！
韩墨羽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冻湖冰封般的死寂！他看也不看，将那根攥得死紧的竹签，重重地拍在执事面前的登记名册上！
竹签末端，一个血红的数字，在昏沉的天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滴，刺目地显露出来：
**“柒”**！
寒风卷过斗法台，旌旗猎猎作响。
人潮汹涌的广场边缘，少年攥着冰冷的竹签，指节惨白。
冻土之下，被死亡凝视点燃的岩浆，裹挟着青铜片传来的灼痛，正顶着万钧冰层与崩裂的河床，无声地沸腾、咆哮，等待着在第七擂台上，爆发出焚毁一切桎梏的毁灭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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