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离开明州港已有半月。初时航行颇为顺利,顺着夏季的东南风,一路沿熟悉的海岸线南下,过了琉球群岛,海天愈发辽阔,海水由浑黄转为深蓝。云映雪每日立于“破浪号”船头,记录航路,观察海流星象,与老舵工、水手长探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关于海洋的知识。谢砚之所在的战船舰队则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如同沉默的守护者,游弋在视野可及的边缘。
然而,大海的脾气,从来变幻莫测。
这一日,天色在午后骤然变得诡异。原本湛蓝的天空被急速涌来的、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吞噬,阳光彻底消失,海面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黑色。风开始变得紊乱,时而静得让人心慌,时而又卷起一阵阵带着腥气的狂躁气流,吹得船帆猎猎作响,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长冲到船舷,仔细观察着海面和天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正在舱室研究海图的云映雪面前,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夫人!不好了!是……是‘妖风’(水手对飓风的俗称)!看这云势和气压,是极大的飓风!快!快让船队找地方避风!”
云映雪心中一沉,疾步冲出舱室。眼前的天象让她也感到一阵心悸。她虽未亲历,但在古籍和航海笔记中读过,海上飓风,乃是天威,足以吞噬一切。
“最近的避风港在何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稳。
“来不及了!”水手长绝望地指着远方海天相接处那一道越来越明显的、如同墙壁般推进的灰黑色雨幕,“风眼移动太快!我们已在它的路径之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个巨大的浪头毫无征兆地猛然砸在船身上,“破浪号”这艘巨舰竟像孩童的玩具般被狠狠抛起,又重重落下!甲板上未固定的木桶、缆绳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几名水手猝不及防,被甩飞出去,惨叫着落入汹涌的波涛中,瞬间消失不见!
“收帆!快!把所有帆都降下来!固定甲板所有物品!所有人穿上救生索!”云映雪的声音在狂风的怒吼中显得异常尖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水手们顶着几乎能把人吹飞的狂风,拼命地拉扯着缆绳,试图将那几面巨大的主帆收起。但风力太强,帆面吃风后沉重如铁,收帆的过程险象环生。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如同黑夜提前降临。豆大的雨点夹杂着海水,如同密集的子弹般横着扫射过来,打得人脸颊生疼,睁不开眼睛。雷声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闪电如同银蛇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下方那如同沸腾锅灶般的恐怖海面。
海浪不再是波浪,而是一座座移动的、墨黑色的山峦!时而将“破浪号”猛地推向令人眩晕的浪尖,时而又将其狠狠摔向深不见底的波谷。船体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
“左满舵!迎浪!不能侧舷受风!”云映雪死死抓住固定在船舱门口的栏杆,全身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和海水浸透,长发黏在脸上,她却顾不得擦拭,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她虽无航海经验,但凭借过人的心算和空间感知能力,以及对船体结构的了解,迅速判断出最佳的求生姿态。
舵手在她的指挥下,拼尽全力转动着沉重的舵轮,与大自然的力量殊死搏斗。
又一个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砸来,海水如同瀑布般从船头灌入甲板,冲垮了临时搭建的防水壁垒。几名正在固定货物的水手瞬间被卷走!
“救人!”云映雪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护卫死死拉住。
“夫人!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主桅杆上一根未被完全收拢的帆索在狂风的撕扯下猛然断裂,带着千斤之力的粗重缆绳如同一条发狂的巨蟒,呼啸着向甲板横扫而来!目标直指几名正在操作水泵的水手!
“小心!”云映雪看得真切,猛地挣脱护卫,抓起旁边一捆备用的缆绳,用尽全身力气向那几名水手掷去,同时厉声大喝:“抓住!趴下!”
那几名水手下意识地抓住飞来的缆绳,顺势扑倒在甲板上。断裂的帆索带着凄厉的风声,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后背扫过,重重地砸在船舷上,将结实的木质船舷砸得木屑纷飞!
劫后余生的水手们看着身后那恐怖的破坏痕迹,再看向那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依然挺立指挥的女子,眼中充满了感激与震撼。
“夫人!底舱进水了!水泵来不及排!”又有人仓皇来报。
云映雪咬牙:“所有人!轮流下水泵!其余人,跟我去底舱堵漏!”
她亲自带着一队人,顶着剧烈的颠簸和不断渗入的海水,下到昏暗恶臭的底舱。凭借之前研究船体结构图的记忆,她迅速判断出几个可能的进水点,指挥水手用棉絮、木板、乃至撕下的衣物,混合着紧急调来的桐油石灰,拼命封堵裂缝。
风雨依旧在咆哮,船体依旧在剧烈摇晃,每一次颠簸都仿佛在挑战生命的极限。但渐渐地,在云映雪沉着冷静的指挥下,恐慌的情绪被压制下去,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收帆、固舱、堵漏、排水……一系列应对措施被有条不紊地执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风势似乎略有减弱,雨也不再那么密集。虽然海浪依旧汹涌,但那种天崩地裂般的毁灭感,终于开始慢慢消退。
“破浪号”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的勇士,拖着残破的船帆、遍布创伤的船体,顽强地漂浮在海面上。甲板上一片狼藉,折断的桅杆、散落的货物、破损的船板随处可见,幸存的水手们筋疲力尽地瘫倒在积水的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海水、雨水与劫后余生的泪水。
云映雪背靠着主桅杆的残骸,浑身湿透,脸色苍白,手臂和脸颊上都有被飞溅木屑划出的血痕。她环顾四周,清点着损失,心在不断下沉。人员伤亡、物资损失……但,船还在,大部分核心人员还在。
她抬起头,望向依旧阴沉但已不再那么恐怖的天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活下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那一刻,所有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由衷的敬畏与信服。这位“女商首”,不仅在算盘和朝堂上厉害,在这生死一线的惊涛骇浪中,同样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与定海神针般的领导力。
远处,谢砚之所在的战船舰队也开始重新集结、靠近,显然他们也经历了同样的考验。隔着汹涌的波涛,云映雪似乎能感受到那道穿越风雨、始终凝注在她身上的、担忧而坚定的目光。
飓风的考验过去了,但航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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