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毒日头还未完全敛去余威,秋老虎盘踞在河滩地上空,将新起的棉田蒸腾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热。那一片曾寄托了无数指望的棉株,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本该青翠饱满、孕育着雪白希望的棉桃,竟像是被无形的鬼手掐住了喉咙,未及成熟,便极其突兀地、狰狞地……裂——开——了——!!!
不是自然的吐絮,是病态的皲裂! 坚硬的青褐色桃壳上,爬满了扭曲的、深褐色的裂口,如同干涸河床的龟纹,又像是被烈火燎过后的灼伤。裂口处,并未露出应有的蓬松洁白,而是渗出一种……粘——稠——……发——黑——的……汁——液——!!!散发着一种混合了腐烂与灼烧的……怪——异——臭——气——!!!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田埂上,如同一尊被雷劈焦的木雕。深陷的眼窝里,那层因黄粟丰收而燃起的微光早已被巨大的惊骇和恐慌彻底扑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溃烂的右手腕在袖管下无意识地痉挛着,仿佛那棉桃上的裂口也同时绽开在她的心上。
完了…… 全完了…… 这棉田若毁了,不止是心血白费,那十四两官银的窟窿,那七户人冬日的指望,都将化为泡影!
“鬼……鬼掐的啊……”张寡妇瘫坐在田埂上,枯黄的脸上涕泪纵横,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迷信的恐惧,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些裂开的棉桃。
周娘子则如同疯魔般,扑到一株病棉前,枯树皮般的手极其粗暴地撕开一个裂口,粘稠的黑汁瞬间沾满了她的手指,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绝望地嘶喊:“肥!定是那肥害的!早知道……早知道不该信那方子!!”
肥?《肥田简方》?草灰混粪?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恐惧和自我怀疑。难道……真是她自作聪明,反而招来了灭顶之灾?!
不!不能慌!
她极其艰难地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狠狠砸在弥漫着绝望与恐慌的空气里:“闭——嘴——!!!找——人——!!!”
找谁?镇上那个只会开些伤寒药的郎中?还是那些对着土地庙磕头的乡愚?
“去……去请……”李青禾的牙齿死死咬在一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请……县里……回春堂的……老掌柜!”她记得那老掌柜镜片后淡漠却精准的目光,记得他那双稳定如秤的手!或许……或许他能看出些门道!哪怕只是一线希望!
老赵如同接了救命符,连滚爬爬地奔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每一刻,那田里的裂口似乎都在扩大,那粘稠的黑汁都在流淌。李青禾如同石雕般立在田边,目光死死钉在那些病棉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硬生生瞪回原状。秋老虎的闷热裹挟着那怪异的臭气,几乎令人窒息。
终于,老赵气喘吁吁地引着那干瘦的老掌柜来了。老掌柜依旧戴着铜边眼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来看一味寻常的药材。
他极其缓慢地走下田埂,枯瘦的手指甚至没有触碰棉株,只是极其仔细地……察——看——着……那——……裂——开——的——……棉——桃——……和——……周——围——……明显……过——于——……油——绿——……甚——至——……有——些——……疯——长——……迹——象——的——……棉——株——!!!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用——……随——身——携——带——的——……一——根——……细——银——签——……极——其——……轻——微——地——……拨——开——……一——点——……田——埂——旁——……的——……泥——土——!!!
看! 那泥土……竟……隐隐……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热——气——!!! 更……有——……无——数——……细——小——的……根——须——……竟……有——些……发——黄——……发——黑——……甚——至——……腐——烂——的——……迹——象——!!!
老掌柜直起身,镜片后的目光极其淡漠地扫过李青禾瞬间惨白的脸,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吐出的字眼干涩却如同惊雷:
“……肥——热——……” 声音顿了顿,如同宣判。 “……烧——根——!”
肥热烧根?! 竟是肥力过猛,反而烧坏了根须?!如同虚不受补的人,吞下了虎狼之药?!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嘲弄的冰冷,瞬间将李青禾淹没!她苦心钻研的肥方,她引以为傲的增产,竟成了催命的毒药?!
“怎……怎么救?!”李青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扑跪下去。
老掌柜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一味炼坏的丹药。“热毒已入根须,难……”他看着李青禾瞬间死灰的眼神,话锋极其轻微地一转,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指——向——……远——处——……那——口——……沉——默——的……深——井——!!! “……或可……试——以——……深——井——……寒——泉——……” “……日——夜——……不——停——……灌——之——……” “……或能……以——……水——……克——……火——……压——下——……几——分——……热——毒——……止——住——……桃——裂——……” “……但……元气已伤……收成……必——减——……”
深井水?日夜不停灌田?!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寒泉本身,瞬间注入李青禾冻僵的心脏!减收也比绝收强!只要能止住桃裂!
“灌——!!!”一个嘶哑到极致、带着血腥气和最后挣扎的字眼,狠狠砸在地上!她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动,第一个扑向井台!
接下来的三日三夜,河滩地上演了一场近乎悲壮的抢救。 井台上的辘轳发出了从未有过的、近乎哀鸣的吱呀声,日夜不息。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几乎长在了井边,溃烂的右手不顾脓血一次次浸透白棉布,死死攥着井绳,将一桶桶冰——彻——骨——髓——的……深——井——水——……绞——上——来——!!! 然后,和同样拼尽老命的老赵、张寡妇几人,用一切能用的器皿,瓢泼盆灌,将那冰凉的井水,极其凶狠地……泼——向——……那——……片——……蒸——腾——着——……不——祥——……热——气——的——……棉——田——!!!
水!无穷无尽的水!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棉株的根茎,浸透着灼热的土壤。白色的水汽与秋老虎的闷热交织,形成一片诡异的雾霭。 每个人的衣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汗水。腿脚泡在泥水里,冻得麻木失去知觉。手臂因重复机械的泼水动作而酸痛欲裂。
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出血口。她几乎感觉不到疲惫,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如同变成了一架只会打水的机器,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一片片皲裂的棉桃上。
一日。 两日。 三日。
那棉桃上渗出的粘稠黑汁……似乎……渐——渐——……少——了——!!! 那狰狞的裂口……似乎……停——止——了——……扩——大——!!! 虽然被水泡得有些发白,虽然元气大伤,但……裂——口——……终——于——……止——住——了——!!!
当第三日的夕阳如同血般泼在精疲力竭的众人身上时,田埂上横七竖八倒着喘息的躯体。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井沿,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灰中终于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劫后余生的光。
棉田保住了。至少,没有全军覆没。
塘埂方向。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默然注视着这片被井水浸泡过的、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棉田。 浑浊的眼睛…… 极其缓慢地…… 从那些止住裂口的棉桃…… 移向井边那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摇摇欲坠的枯槁身影……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嘶哑、干涩、带着前所未有复杂意味的声音…… 轻轻地…… 融入了渐起的晚风中:
“……水——……” 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沉默的深井。 “……克——……” 再移向那片湿漉漉的棉田。 “……热——……” 下颌极其轻微地、却带着千钧之力地……向下一——点! “……踏——实——!”
“水克热踏实——!!!”
声音落下。 沈明远的身影缓缓融入暮色。 井台上,最后一点水珠,从辘轳上滴落。 发出…… 一声——…… 清——脆——……却——……沉——重——的——…… “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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