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东京，阳光正好，透过购物中心巨大的玻璃天穹洒下，将琳琅满目的店铺和熙攘的人群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光晕里。路明非手里提着几个印着精致Logo的纸袋，亦步亦趋地跟在绘梨衣身边。
绘梨衣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一朵安静绽放的莲花。她清澈的暗红色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对于她而言，这个平凡而热闹的世俗世界，依然充满了新奇。路明非看着她的侧脸，心头一片柔软。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女孩，体内蕴含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而现在，她只是他身边一个需要被照顾、被带领的普通女孩。
“应女魔王的要求，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八十。”路明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购物清单，那是夏弥龙飞凤舞的字迹，上面罗列着“两条裙子（要好看！）”、“几件衬衫（男女款都要）”、“裤子（舒适为主）”等项目。想到夏弥叉着腰下达指令的样子，路明非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好在绘梨衣对穿衣打扮并无太多主见，基本上是路明非觉得好看，她就乖乖点头，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购物袋里装着给绘梨衣新买的裙子，还有给恺撒、楚子航和夏弥挑选的衣服。想到师兄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要穿上自己挑的衬衫，路明非心里莫名有点恶作剧得逞般的小小期待。
“绘梨衣，你想吃什么？”路明非停下脚步，轻声问道。长时间的走动让他有点口干舌燥，也到了该补充能量的时候。
绘梨衣闻言，立刻从她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她低下头，认真地在纸上写下：“嗯……五目朝饭！”笔画稍显稚嫩，但非常工整。
“好！那就五目炒饭。”路明非笑着重复了一遍，心里盘算着这附近哪家店的日式简餐比较正宗。绘梨衣对五目炒饭有种执着的偏爱，大概是因为那是她早期接触到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美味之一。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搜索餐厅的瞬间，一个无比熟悉、甚至能瞬间勾起他某些不太美妙回忆的中年女声，像一道不经意的闪电，劈开了购物中心的喧嚣，精准地传入他的耳中。
“路谷城，不要再乱买东西了！你不知道这边的东西都很贵吗？还有路明泽，你别玩你那个游戏机了行不行！多去和人家佳佳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我们带人家出来玩是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这声音……路明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是婶婶！绝对不会错，这种带着点不耐烦、又透着精打细算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听了十几年。
紧接着是叔叔路谷城那略带讨好和圆滑的声音：“哎呀，你这人……这不是陈处长他们刚好在嘛，我也得买点礼物表示表示，礼数不能丢啊。”
“哎！行吧行吧，你去买吧，别买太贵的啊。”婶婶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叮嘱。
“哎呀，老路啊！这你就太客气了，本来就是你们邀请我们一家来旅游的，这礼物我们肯定是不能收的。”另一个略显沉稳的男声响起，应该就是那位“陈处长”。
“心意而已，心意而已，也不会太贵，陈处长你就收下吧，给我们个面子。”
“那……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佳佳，快谢谢路叔叔。”
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孩声音响起：“谢谢路叔叔。”
路明非几乎能脑补出那边的完整画面：叔叔陪着笑脸，婶婶精打细算地控制着预算，表弟路鸣泽埋头于他的游戏世界，对父母的安排充耳不闻，而那位“佳佳”妹妹，则是这次家庭旅行兼“联谊”的核心目标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路明非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种出门没看黄历的微妙感。
他感觉到身后的绘梨衣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回过头，看到绘梨衣举起的小本子，上面写着：“他们是Sakura认识的人吗？”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似乎察觉到了路明非瞬间的情绪变化。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嗯，那两个是我的叔叔婶婶，那个小胖子是我的表弟叫路鸣泽。”他顿了顿，补充道，“是很熟的家人。”
既然撞见了，于情于理都不能装作没看见。按照中国式的人情世故，他必须上去打个招呼。他原本想对绘梨衣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但话未出口，绘梨衣已经低头快速地写了起来，然后举起本子：“我想多了解了解Sakura，所以我也要去。”
她的眼神坚定而纯粹，写着对路明非全然的信任和想要融入他世界的渴望。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上一世绘梨衣与叔叔婶婶那短暂而乖巧的互动，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流。
“好！”他点了点头，牵起绘梨衣的手，“我们过去吧。”
绘梨衣轻轻颔首，任由路明非牵着，向他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家人”圈子走去。
“叔叔，婶婶，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能在这里碰到您们。”路明非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自然又带着点惊喜的笑容，走上前打招呼。
“路明非？”婶婶诧异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意外，甚至有一丝审视。眼前的侄子，似乎和记忆里那个有些蔫儿、总带着点衰样的男孩不太一样了。穿着得体了，气质也……沉稳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女孩。
“哦！是明非呀！”叔叔路谷城先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声音也洪亮了几分，“确实很巧！真是太巧了！你们也来日本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路明非身旁的绘梨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这时，旁边那对看起来颇有气度的中年夫妇，以及他们身边那个文静、戴着眼镜的女儿，也都将目光投了过来。陈处长扶了扶眼镜，问道：“老路，这位是……？”
叔叔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侄子，路明非！一年前也考上了美国的大学，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哎，叫什么来着？反正是个贵族学校！”他一时想不起卡塞尔学院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渲染其“贵族”属性。
路明非心里有点尴尬，但还是保持着礼貌，向陈处长一家微微躬身：“叔叔阿姨，还有这位妹妹，初次见面，我叫路明非。”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叫佳佳的女孩，对方正好奇地看着他，以及他身边的绘梨衣。
“你好你好，小伙子真精神，也很有礼貌。”陈夫人笑着回应，她的目光则在路明非和绘梨衣之间逡巡，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她是个精明人，眼前这个男孩，虽然说是路谷城的侄子，但气质谈吐明显和路家那种小市民气息不同，尤其是他身边那个女孩，那份安静脱俗的美貌和浑然天成的优雅，绝非普通家庭能培养出来的。而且，她刚才似乎瞥见路明非掏钱包时，用的是一张黑色的卡片，虽然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但那质感就不一般。
“是啊，明非这孩子，一直都很懂事的。”叔叔连忙附和。
路明非感到气氛有点微妙，婶婶似乎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而陈处长一家的注意力显然被吸引了过来，这恐怕不是婶婶乐见的。他赶紧提议道：“叔叔婶婶，陈处长，这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要不我们先找个餐厅坐下慢慢聊？正好也到饭点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路明非对这片区域还算熟悉，很快便领着众人找到了一家环境清雅、供应传统日式定食的餐厅。落座后，他熟练地拿起菜单，先给绘梨衣点了一份她心心念念的五目炒饭，然后又请叔叔婶婶和陈处长一家点餐，期间还体贴地推荐了几道不错的招牌菜，举止得体，让叔叔脸上倍有光彩。
点完菜，气氛暂时缓和。婶婶终于找到了机会，压低声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路明非，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美国上学吗？”
路明非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从容地回答：“是学校的研学活动，刚好我对日本的历史文化挺感兴趣的，所以就报名参加了。”他刻意模糊了“卡塞尔学院”和“执行部任务”之类的敏感词。
“对对对，研学活动，高大上！”叔叔立刻接过话头，热情地向陈处长一家解释，“我侄子这大学，活动特别多，经常满世界跑，见世面！”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将目光投向安静坐在路明非身边的绘梨衣，热情地伸出手去，“对了，明非，还没介绍，这位漂亮姑娘是……？”
和路明非记忆中的画面重叠，绘梨衣乖巧地将自己白皙柔软的手轻轻放进了叔叔那只略显粗糙的手掌里，然后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清浅而礼貌的笑容。她没有说话，但那笑容足以融化冰雪，让叔叔一时都有些怔住了。
“我朋友，”路明非抢在叔叔可能问出更尴尬问题前回答，“我们两个一起出来吃饭的。”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又留有余地。
“朋友啊……你好你好！”叔叔恍然，连忙松开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菜陆续上桌，绘梨衣安静地开始享用她的五目炒饭，动作优雅，吃得非常认真，仿佛周围的谈话都与她无关，又仿佛她只是安心地待在路明非创造的这个小气泡里。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观察的陈夫人忽然开口了，她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小路啊，小伙子这么优秀，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路明非心里激起了千层浪。他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坏了，终极难题来了。
如果说没有，那无疑是当面打了婶婶的脸，破坏了她在陈处长一家面前营造的“路鸣泽是佳偶”的氛围，以后回叔叔家，怕是更要看脸色了。婶婶费心安排这次旅行，目的不言而喻。
可如果说有……绘梨衣就坐在旁边。虽然她大部分时间安静得像个人偶，但在和夏弥相处久了之后，她对于“男朋友”、“女朋友”这类基本的人际关系概念已经有了认知。夏弥那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没少给她灌输一些“现代恋爱知识”。如果自己当面否认，绘梨衣会怎么想？她会难过吗？路明非不敢冒险。
他陷入了一个典型的路明非式两难境地——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他能感觉到叔叔婶婶投来的目光，带着期待和一丝紧张；也能感觉到陈处长一家好奇的审视；更能感觉到身边绘梨衣那安静的存在感。
冷汗几乎要下来了。
就在这时，他急中生智，趁着大家注意力稍微被新上的一道菜吸引的瞬间，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草草写下几个字：“绘梨衣，那位阿姨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可以告诉他们，你就是我的女朋友吗？这样能帮叔叔婶婶一个忙。如果你不愿意，就摇摇头。”
他将纸条悄悄递到绘梨衣手边。
绘梨衣正用勺子舀起一颗豌豆，看到纸条，她放下勺子，拿起纸条认真地看。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路明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绘梨衣抬起头，转向路明非，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清澈见底，里面没有丝毫的犹豫或不满，只有全然的信任。她对着路明非，非常轻，但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甚至微微向他靠近了一点点，仿佛在用行动表示支持。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路明非全身，驱散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勇气。
他抬起头，迎上陈夫人探究的目光，以及桌上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注视，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量平稳但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语气回答：“有，其实就是我旁边这位，绘梨衣。”
“哗——”
尽管有所猜测，但当路明非亲口承认时，桌上还是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叹。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绘梨衣身上。
女孩正小口地吃着炒饭，听到路明非的话，她抬起头，面对众人的注视，并没有惊慌，只是再次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然后微微欠身，算是默认和打招呼。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与安静，美得令人窒息，仿佛是从古典画卷中走出来的仕女，与这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因为身边的路明非，而有了真实的落点。
叔叔张大了嘴，婶婶眼神复杂，有惊讶，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路鸣泽终于从他的游戏机上抬起头，瞥了绘梨衣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艳，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只是耳朵有点红。陈处长夫妇则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欣赏，陈佳佳也好奇地看着绘梨衣，眼神里带着女孩间的比较和一丝羡慕。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们俩是朋友吗？”陈夫人想起了路明非之前的介绍，追问道。
“呃……这个嘛，”路明非挠了挠头，演技上线，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青涩的尴尬，“我们两个才刚确认关系没多久，所以……刚才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说。”
“噢——原来如此！”陈夫人拉长了语调，露出了然的笑容，“理解理解，年轻人嘛，脸皮薄。小姑娘真漂亮，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小路你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路明非谦虚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先不说这个了，菜都上齐了，再不吃就凉了，大家快趁热吃，趁热吃！”路明非赶紧拿起公筷，给叔叔婶婶夹菜，试图转移话题，将焦点从自己和绘梨衣身上移开。
叔叔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对对对，吃饭吃饭！陈处长，尝尝这个刺身，听说很新鲜！”
接下来的聚餐时间，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路明非和婶婶心照不宣地打起了配合。路明非不再刻意表现，而是将话题引向路鸣泽，夸他“沉稳”、“有想法”，婶婶也顺势接过话头，数落自家儿子虽然贪玩，但心眼实在，学习成绩也不错。
绘梨衣虽然不说话，但却用行动默默支持着路明非。她看到叔叔婶婶的茶杯空了，会乖巧地拿起茶壶，轻轻为他们斟满。她递茶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古老的礼仪式优雅，让叔叔受宠若惊，连声说“谢谢”，让婶婶也有些动容，看向绘梨衣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陈处长一家的注意力，终于逐渐从路明非这对过于亮眼的“情侣”身上，转移到了路鸣泽和自家女儿身上。虽然路鸣泽的表现并不算积极，但有了路明非和绘梨衣带来的“震撼教育”在前，路鸣泽那点“不上台面”反而显得不那么扎眼了。聚餐的气氛在路明非有意的引导和婶婶的配合下，总算回归了婶婶预期的“正轨”。
这顿饭对路明非而言，无异于一场煎熬的社交马拉松。他需要时刻注意话题的走向，平衡各方关系，还要照顾绘梨衣的情绪。他感觉自己把在卡塞尔学院学的战术分析和心理侧写都用上了。
终于，在看似漫长实则不过一个多小时后，聚餐进入了尾声。叔叔喝了几杯清酒，脸上泛着红光，话也多了起来。婶婶对路明非今天的表现显然相当满意，看他的眼神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挑剔。
路明非看准时机，起身告辞：“叔叔，婶婶，陈处长，阿姨，你们慢慢吃，账我已经结过了。我和绘梨衣还有点其他的事，所以就先不奉陪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把账结了呢！”叔叔嘴上埋怨，脸上却笑开了花，感觉在陈处长面前挣足了面子。
“应该的，叔叔婶婶你们玩得开心。”路明非微笑道。
“去吧去吧，记得注意点安全。”叔叔挥了挥手。
婶婶也难得地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路明非点了点头，牵起一直安静等待的绘梨衣的手，像逃离什么龙潭虎穴一样，迅速但又不失礼貌地离开了餐厅。
走出餐厅，远离了那份熟悉的、带着点压抑的家庭氛围，路明非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Sakura，很累吗？”绘梨衣举起小本子，关切地看着他。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纯净的眼睛，心里那点疲惫和复杂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没有，一点也不累。谢谢你，绘梨衣。”
谢谢你愿意配合我，谢谢你没有感到不安，谢谢你……在我身边。
绘梨衣似乎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她也甜甜地笑了，在小本子上写道：“五目炒饭，很好吃。和Sakura的家人见面，也很开心。”
路明非握紧了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
“走吧，绘梨衣，我们回家。”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走向属于他们的，那个或许不那么“正常”，但却充满温暖和牵绊的未来。而身后的餐厅里，关于路家那个“不得了”的侄子和他那位“天仙般”的女朋友的话题，恐怕还要持续好一阵子。这一次的狭路相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至少，在绘梨衣那里，他又多了一个可以被了解的身份——一个有着普通家人，但会努力保护她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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