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灰白光线,如同吝啬的施舍,透过洞口岩石的缝隙,艰难地挤进洞穴,与篝火残余的橘红光芒交织在一起,映照出悬浮的尘埃,也映照出埃德里克脸上细微的变化。
他依旧虚弱得如同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但一种内敛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金属般的坚韧感,开始取代之前那纯粹的濒死气息。他闭着双眼,全部的意念都沉溺在体内那片初生的“星穹”之中。
意识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那由古老光点和金色光弧构成的简易网络上轻轻拨动。每一次“拨动”,都引动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本源力量,沿着网络预设的、符合某种古老法则的路径缓缓流淌。这股力量所过之处,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浸润干裂的大地,那些遍布身体内外的、狰狞的龟裂伤痕,正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但埃德里克自身能清晰感知的速度,被修复,被加固。
这不是简单的愈合。他能感觉到,新生的组织更加致密,更加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仿佛里面编织进了那些古老星火的微光。他的骨骼在修复中隐隐传出一种沉重感,血脉中流淌的力量溪流虽然依旧细微,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与“纯度”。
他甚至能隐约“看到”,这个初生的星穹网络,正在极其缓慢地、自主地从周围虚空中汲取着某种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力量。不是元素,不是信仰,而是某种更本质的、构成这个世界基石的“存在之力”。汲取的速度慢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行为本身,意味着这个网络拥有着超越他以往认知的成长潜力。
他尝试着,将一丝意念集中在一颗相对明亮的光点——位于他胸腔正中,仿佛是整个网络核心枢纽之一的节点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那颗光点的亮度微微提升了一丝,与之连接的光弧流淌速度也加快了一分,随之带来的,是修复效率的微弱提升。但同时,一股精神上的疲惫感也悄然袭来。
他明白了。主动引导和强化这个网络,需要消耗他自身的精神力,或者说灵魂力量。以他现在的状态,这无疑是一种奢侈的消耗。
他停止了主动干预,让网络恢复自主运转。仅仅是维持它存在和基础的修复功能,似乎并不需要他额外付出太多。
就在这时,戈顿那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寂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天亮了。我们必须走。”
艾莉丝立刻看向埃德里克,眼中带着询问。
埃德里克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疲惫,但底层却燃着两簇冷静而坚定的微小火焰。他尝试动了动脖颈,依旧僵硬酸痛,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无法控制。
他看向戈顿,极其缓慢地、幅度微小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艾莉丝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许。能沟通,能做出回应,就意味着情况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你能移动吗?哪怕一点?”戈顿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目光锐利地评估着他的状态。
埃德里克沉默了一下,再次将意识沉入“星穹”。他调动起网络中流淌的那一丝微弱力量,将其导向自己的双臂和腰腹。一阵酸胀感传来,伴随着更深的虚弱,但他感觉到,那如同灌铅般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他抬起手臂——这个在一天前还难以想象的动作,此刻虽然颤抖得厉害,如同风中残叶,并且只抬起了不到一掌的高度便无力地落下,但这已经足够了。
“可以……试试。”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戈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很好。”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转身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行装,主要是那个几乎空了的水囊和几包珍贵的草药。“艾莉丝,帮他准备一下。我清理痕迹,一刻钟后出发。”
艾莉丝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埃德里克扶起一些,让他能靠坐在岩壁上,然后开始检查他身上的绷带,将一些松动的重新固定。
埃德里克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感受着身体内部那缓慢而坚定的修复过程,以及每一次轻微动作带来的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星穹网络加速运转带来的暖流。痛楚与修复,破坏与新生,在这具躯体里达成了某种残酷的平衡。
他的目光落在洞口。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但在这份宁静之下,他敏锐的感知——或许是得益于初生的星穹网络对周围环境那微弱的能量汲取——捕捉到了一种隐约的不安。鸟鸣声似乎过于稀疏,远处的山林深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正在蔓延。
追兵,或者别的什么被昨天动静吸引来的东西,可能比戈顿预想的更近。
一刻钟后,戈顿已经将洞穴内他们停留的痕迹尽可能抹去。他走到埃德里克面前,转过身,半蹲下来,将宽阔坚实的后背展露出来。
“上来。”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埃德里克看着戈顿那如同山岳般的背影,没有矫情,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矫情。在艾莉丝的搀扶下,他艰难地伏到了戈顿的背上。戈顿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稳稳地托住他的腿弯,然后站起身。
这个动作牵扯到了埃德里克全身的伤处,让他瞬间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体内的星穹网络似乎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负荷,流转的速度悄然加快了一分,更多的暖流涌向痛楚最剧烈的地方,进行着安抚和修复。
“撑住,头儿。”戈顿低沉地说了一句,然后迈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这个短暂庇护了他们,却也见证了近乎毁灭与新生的洞穴。
艾莉丝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山林间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柱。戈顿选择了一条极其难走、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路,沿着陡峭的坡面,向着更深、更荒僻的山脉腹地前进。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其稳健,尽可能减少颠簸,但对于伏在他背上的埃德里克来说,每一次轻微的起伏都如同酷刑。
埃德里克紧闭着双眼,将所有精神都用于对抗痛苦和维持体内星穹网络的稳定运行。他能感觉到,在这种持续的负荷下,网络的运转似乎被逼出了一些潜力,修复的速度似乎比静止时更快了一丝,虽然这快是以加剧他精神上的疲惫为代价。
他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粗胚,在痛苦与新生力量的交织煅打下,艰难地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埃德里克感觉自己快要再次昏厥过去时,戈顿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情况。”戈顿的声音压得极低,身体微微紧绷。
艾莉丝立刻靠拢过来,屏住呼吸。
埃德里克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透过戈顿的肩膀向前方望去。
他们此刻位于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坡地边缘,下方是一条蜿蜒流过山谷的溪流。而在溪流对岸,大约数百米外,几个身披暗红色斗篷、戴着乌木面具的身影,正如同幽灵般在林木间无声地穿梭。他们的动作迅捷而诡异,仿佛没有重量,手中持有镶嵌着暗色水晶的奇特长杖,正在仔细地探查着地面和空气。
“审判庭的‘猎犬’……”艾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这个方向了!”
那些身影,正是教廷审判庭麾下,最擅长追踪与猎杀异端的特殊部队。他们显然是被昨天神骸执行者降临和离开时留下的空间波动,或者埃德里克之前泄露的独特气息吸引而来的。
戈顿缓缓蹲下身,将埃德里克小心地放在一块巨石后的阴影里,自己则如同潜伏的猛虎,透过石缝观察着对岸。
“数量不多,五个。但很麻烦。”戈顿快速判断,“他们的追踪术很诡异,我们留下的痕迹虽然处理过,但未必能完全瞒过他们。必须尽快摆脱,或者……”他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埃德里克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的移动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他看着对岸那些如同死神使者般的红袍猎犬,心脏沉了下去。
以他们三人现在的状态,戈顿或许能勉强对付两三个,但艾莉丝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而他自己,更是连站稳都困难。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闭上眼,意识再次沉入体内那初生的星穹。
光点和光弧依旧在缓缓流淌,维持着基础的修复。他能调动的那一丝力量,微弱得可怜。
难道,刚刚点燃的薪火,就要在这里熄灭了吗?
不。
他的意念,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于胸腔那颗核心的光点。这一次,他不是要加快修复,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它,去“沟通”它所蕴含的那一丝古老本源——那属于最初天使的、代表着“守护”与“秩序”的意念。
他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不甘,自己对同伴的守护之心,如同祭品般,投入其中。
“我们需要……隐蔽……”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仿佛回应了他的呼唤,那颗核心光点猛地亮了一下!一股远比之前引导修复时更加精纯、更加古老的意念波动,以那颗光点为源头,顺着星穹网络瞬间扩散至他全身,然后……悄无声息地向外弥漫开来。
这股波动极其隐晦,并非能量的散发,更像是一种对自身“存在”信息的暂时性“屏蔽”与“同化”。
埃德里克自己并未察觉到外部的变化。他只感觉精神瞬间萎靡了下去,仿佛被抽空了大半,眼前阵阵发黑。
而巨石之外,正准备制定突击或撤离计划的戈顿和艾莉丝,同时惊愕地发现,刚刚还能清晰感应到的、来自埃德里克身上那微弱但独特的能量波动和生命气息,在这一刻,竟然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近在咫尺的他们,如果不是眼睛亲眼看到埃德里克就靠在石头后面,仅凭感知,甚至会认为那里空无一物!
几乎在同一时间,溪流对岸,那五个正在仔细探查的红袍猎犬,动作齐齐一顿。他们手中那闪烁着幽光的水晶长杖,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指向也变得混乱无序。他们面具下的目光疑惑地扫过埃德里克他们藏身的方向,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最终又转向了别处,继续向着下游方向搜索而去。
戈顿和艾莉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们缓缓回过头,看向靠在巨石后,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却又仿佛与周围山石林木融为一体的埃德里克。
薪火虽微,却能……扭曲感知,蒙蔽“猎犬”?
埃德里克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只来得及捕捉到同伴们那震惊的目光,以及体内星穹网络因过度消耗而变得异常缓慢、几乎停滞的流转。
他再次昏了过去。但这一次,他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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