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喧嚣与蓬勃发展的“星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卢国公府邸深处，一间门窗紧闭、仅靠几盏昏黄兽灯照明的密室内，程咬金最宠爱的次子，程处亮，正烦躁地来回踱步。他年仅十八，继承了其父的魁梧体格，面容英武，但此刻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挣扎。
他身上并未穿着惯常的锦袍，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暗色劲装，额角甚至带着一丝未干透的冷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杀或长途奔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声嘶吼，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目光不时瞥向密室角落一个以黑布覆盖的物体。那物体不大，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幽寒气息，正是百骑司与镇异司掘地三尺也要寻找的、从岐山古道劫来的那小鼎碎片！
他奉父亲之命，带领一支精干家将，以“狩猎”为名离开长安，本意是接应一支从北境回来的、携带有边境异动情报的程家亲兵小队。然而却在预定的地点，遭遇了伏击。伏击者手段诡异狠辣，家将拼死护着他突围，却在混乱中，一个濒死的敌人将一个冰冷的、用血布包裹的东西塞进了他怀里，嘶哑地说了一句“交给……卢国公……或……二郎……天庭……许诺……”便断气了。
他当时懵懵懂懂，只想尽快脱离险境，带着这东西一路潜回长安，躲入这间父亲用以处理隐秘之事的密室，才敢打开查看。这一看，几乎让他魂飞魄散！那花纹，那气息，与朝廷通令严查的邪物一模一样！
“天庭？许诺？”程处亮的心跳如擂鼓。他是个标准的勋贵二代，渴望建功立业，超越父辈的荣光，但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向来敬而远之。父亲程咬金虽是粗豪武将，却多次严厉告诫家人，绝不掺和佛道之争及任何邪异之事，尤其当今陛下对此尤为敏感。
就在他心乱如麻，不知是该立刻将这烫手山芋上缴朝廷，还是等父亲从军营回来再做定夺时，异变陡生！
密室内的光线猛地一暗，那几盏兽灯的火焰仿佛被无形的手压低了头，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空气中，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正的仙灵之气弥漫开来，但这仙气中却夹杂着一种陈腐、衰败的感觉，如同年久失修的古庙中萦绕的香火味。
“凡夫之子，何故彷徨？”
一个宏大、缥缈、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声音，直接响彻在程处亮的脑海深处。这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让他差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谁？！谁在装神弄鬼？！”程处亮猛地拔出腰间横刀，气血勃发，警惕地环顾四周，厉声喝道。他虽惊惧，但将门虎子的胆气仍在。
“呵呵……卑微蝼蚁，亦敢向天鸣刀？”那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
下一刻，那被黑布覆盖的小鼎碎片突然幽光大盛，一道模糊不清、由光影构成的虚影自碎片上缓缓升腾而起。那虚影看不真切面容，只能隐约分辨出身着古老的星官袍服，头戴高冠，周身有细微的星尘环绕，但其身形却不断晃动，仿佛随时会溃散，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和……焦急。
“吾乃天庭，巡天星将......翊圣真君一缕神念。”虚影的声音依旧宏大，却难掩其中的外强中干，“凡人程处亮，尔父程知节，本乃天蓬元帅临凡，身负天庭使命，奈何受人间龙气蒙蔽，遗忘前尘。今玉帝陛下念其旧功，特赐下机缘于尔等血脉。”
“天……天庭？星将？”程处亮眼睛瞪得溜圆，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父亲是天上星君下凡？他下意识地觉得荒谬，可对方那纯粹而高等的气息，以及那匪夷所思的现身方式，又由不得他不信几分。更重要的是，“机缘”二字，狠狠拨动了他内心深处那根渴望证明自己的弦。
“不……不可能！陛下早已明示，天庭与我大唐为敌！休要蛊惑于我！”程处亮努力回忆着朝廷的邸报和父亲的告诫，咬牙反驳，但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动摇。
“为敌？”翊圣真君的虚影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这冷笑中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愤和憋屈，“若非那人皇李渊，倒行逆施，强夺龙魂，悖逆天道，断绝天人沟通，使我等仙神日渐衰弱，天庭何至于此？尔等可知，他走的乃是霸道，乃绝户之计！长久下去，非但天庭崩毁，人间灵气亦将枯竭，尔等凡夫再难修行长生，届时末世降临，万物凋零！”
这番话半真半假，夹杂着强烈的情绪输出，狠狠冲击着程处亮的心防。他想起了最近长安确实灵气变得活跃，但陛下也说过这是龙魂反馈、地脉梳理之功……难道……真的如这星君所说，是饮鸩止渴？
看到程处亮脸上的抗拒变为惊疑不定，翊圣真君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充满了诱惑：
“痴儿，尔父本为天神，尔身亦具天潢贵胄之血脉，岂甘愿永堕凡尘，与草木同朽？玉帝陛下许诺，若尔等能助天庭拨乱反正，待重塑天道之后，尔父可重归仙班，官复原职！而尔……程处亮，亦可肉身成圣，得授天爵，享长生不老，永恒极乐！岂不胜过在人间搏杀，最终化为一抔黄土？”
长生不老！肉身成圣！
这八个字，如同巨锤，狠狠砸在了程处亮的心头。他年轻，热血，渴望建功立业，但更深处的恐惧，是对死亡和湮灭的未知。勋贵家族的富贵他已享有，但百年之后呢？父亲的功绩再高，又能庇护程家几代？若能长生……若能成仙……
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眼神中挣扎更甚。
翊圣真君的神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致命的毒蜜：
“无需尔做那逆弑君父之事，只需……在适当的时机，将此物……置于长安城龙气节点之处即可。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届时，天庭自会接引尔等父子……若是不愿……”神念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威胁，“此物既与尔接触，便已沾染因果。天庭虽暂困，查明尔之所在亦非难事。届时，尔非但仙缘成空，恐还有杀身灭门之祸……李渊的性子，尔当知晓，对叛逆之徒，可从不容情。”
恩威并施！先画下成仙长生的大饼，再点出杀身灭族的威胁！
程处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起陛下处置叛逆时那冷酷无情的眼神，想起百骑司无孔不入的监察，想起家族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巨大的恐惧和那诱人的前景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光影模糊的翊圣真君，嘶声道：“我……我如何信你？若是陷阱又如何？”
“信与不信，皆在尔一念之间。”翊圣真君的神念似乎耗力过度，变得更加虚幻，“仙神之诺，重于九天。此物亦可暂借尔参悟，其上蕴含一丝微末天道法则，对尔修行大有裨益……这，便是诚意。”话音落下，那虚影再也维持不住，倏地一下缩回了碎片之中。
密室内的幽光散去，兽灯恢复了正常的昏黄。那块碎片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程处亮知道，那不是幻觉。脑海中回荡的“长生不老”、“肉身成圣”、“杀身灭门”等字眼，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碎片，一股微弱却精纯的能量顺着手臂流入体内，让他气血微微沸腾，甚至隐隐触摸到了一丝力量提升的门槛……
这实实在在的“好处”，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眼中挣扎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贪婪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仙缘……这是我程处亮的仙缘！更是程家万世不移的基业！”他低声自语，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扭曲，“陛下……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断了所有人的长生之路吧！”
他仔细地将碎片重新用黑布包好，贴身藏匿，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表情，推开密室门，走了出去。门外阳光刺眼，他却觉得自己的前路，已然通向一条截然不同的、光辉万丈却又危险万分的歧途。
几乎在同一时间，皇宫深处，龙蕴殿内。
正在闭目感知龙气流转的李渊，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眉头微微蹙起。
“嗯？”他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那里的人道龙魂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尖锐无比的悸动，仿佛被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充满了厌恶与警示。
“陛下？”一旁护法的袁天罡立刻察觉，低声询问。
李渊目光扫过殿外晴朗的天空，眼神深邃而冰冷：“无事……只是觉得，似乎有苍蝇，趁着朕点燃星火之机，想飞进来叮一口肉。”
他感知得并不清晰，那感应太微弱太短暂，更像是某种极高层次的恶意借助秘法勉强穿透龙气屏障时激起的一丝涟漪。
但，足够了。
李渊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传令百骑司，盯紧所有近期与域外有过接触、或行踪可疑的勋贵子弟，特别是……那些父辈手握兵权、又自身心高气傲的。”
“苍蝇既然来了，那就准备好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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