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使团离开那处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废墟古堡，继续向西跋涉。荒漠的死寂被风声取代，眼前的地势逐渐收窄，两座巨大的、仿佛被天斧劈开的暗红色山崖对峙而立，形成一道仅容三马并行的天然隘口。风声在这里变得呜咽怪异，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人的脸上，隐隐作痛。
席君买抬起手，整个队伍立刻停了下来，百名骁果无声地握住刀柄，弩手悄然上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崖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于沙尘的、淡淡的腥甜气味。
“此地险恶，易设伏。”席君买声音低沉，对身旁的王玄策道，“王大人，是否绕行？”
王玄策眯眼望着那狭长的通道，摇了摇头：“地图标示，此乃通往吐火罗地区的最近通道。绕行需多耗五至七日，且另一条路需经过一片流沙区，风险更大。”他顿了顿，看向袁守诚，“袁道长，可能感知异常？”
袁守诚早已取出罗盘，只见指针不再剧烈摇摆，而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持续指向峡谷深处。他面色凝重：“煞气内敛，凝而不散……比那废墟更甚。崖顶之上，必有埋伏，且非寻常马贼。”他指尖掐诀，眼中闪过一丝清光，“空气中……有毒！很淡，似是某种缓慢发作的麻痹之毒，混在风沙里。”
辩机和尚双手合十，闭目感应片刻，轻声道：“崖壁之后，有诸多充满贪婪、杀意的炽热心念，亦有一股……冰冷、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无念’之存在。贫僧佛心竟难以察觉其具体位置。”
“吞噬者……”王玄策深吸一口气，眼中决然之色更浓，“果然来了。席将军，准备强闯。袁道长，可能驱散毒雾？”
袁守诚从怀中取出数张淡黄色的符箓，分发给众人：“含于舌下，可辟百毒一炷香时间。但需尽快通过！”
他又取出几面小巧的三角杏黄旗，迅速插在队伍前后左右的沙地上，形成一个简易阵法，“此阵可扰人心神，令其瞄准失准，但对那‘无念之物’，效果难料。”
“足够了！”席君买点头，猛地拔出横刀，低吼下令，“弩手仰射崖顶，三轮速射！盾牌手护住两翼及上方，骑兵随我，冲锋！目标，冲出峡谷！”
命令一下，训练有素的唐军骁果瞬间动了起来！弩箭如同飞蝗般尖啸着射向两侧崖顶，顿时传来几声猝不及防的惨叫和重物滚落的声音。几乎同时，两侧崖壁上冒出无数身影，裹着头巾，手持弯弓，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大部分却被盾牌挡住，偶有射入，也被精良的甲胄弹开。
“杀！”席君买一马当先，如同黑色的旋风冲入峡谷。王玄策被几名骁果紧紧护在中间。袁守诚不断打出符箓，化作道道清风，吹偏袭来的冷箭。辩机则口中诵念《金刚经》，周身泛起微弱的佛光，那光芒虽不耀眼，却让射入其中的箭矢速度稍减，仿佛陷入泥沼。
然而，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箭雨。就在队伍冲至峡谷中段时，一股冰冷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陡然从前方阴影中弥漫开来！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风声诡异地静止了。
一个身影，缓缓从一块巨岩后走出。他全身笼罩在一种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袍服中，脸上带着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苍白面具，手中没有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被他目光扫过的唐军骁果，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手软，动作都慢了半拍，仿佛体内的力量和勇气正在被无声地抽走！
“就是它！”袁守诚厉喝一声，咬破指尖，迅速在桃木剑上画下一道血符，剑身顿时亮起灼目的红光，“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邪！” 他挥剑斩出一道赤色剑罡，直劈那黑袍怪客！
那怪客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一只手，掌心仿佛有一个微型的黑洞。赤色剑罡撞入其中，竟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细微的空间涟漪，便消失无踪！反倒是袁守诚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物理攻击对其效果甚微！”席君买大吼，他试图策马冲过去，但战马却惊恐地人立而起，嘶鸣着不敢上前，仿佛遇到了天敌。
就在这时，辩机和尚踏步上前，挡在众人之前。他不再诵经，而是将手中的念珠捧在胸前，目光慈悲而坚定地看着那怪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灵智已昧，何不放下执念，得大自在？”
那怪客似乎微微一顿，空洞的面具转向辩机。辩机周身佛光大盛，试图净化、安抚那冰冷的“无念”。然而，那怪客只是停顿了一瞬，随即，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贪婪的吸力从其身上爆发出来，竟开始主动吞噬辩机散发出的佛光！
辩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摇晃，仿佛要被抽空一般！
“不好！它连佛法愿力都能吞噬！”袁守诚惊骇道。
危急关头，王玄策眼中闪过决绝。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李渊亲赐的玄铁令牌，将其高高举起！令牌本身并无特殊，但其上“如朕亲临”四个大字，以及它所代表的大唐国运与天子威严，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堂皇正大的力量！
“大唐皇帝陛下敕令在此！魑魅魍魉，安敢挡道！”王玄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声音在峡谷中回荡！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玄铁令牌似乎与遥远东方的某种庞大意志产生了细微的共鸣，散发出一股虽不强烈、却极其纯粹、带着“秩序”与“统治”意味的威压！
那黑袍怪客吞噬佛光的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这种截然不同的、代表着人间至尊秩序的力量灼伤了一般，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嘶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
“就是现在！射它！”席君买岂会错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身后数名手持特制破邪弩的骁果早已瞄准多时，此刻同时扣动扳机！数支刻有破邪符文的弩箭撕裂空气，直奔怪客！
怪客挥袖格挡，大部分弩箭被那诡异的吞噬之力化解，但终究因瞬间的停滞而慢了一线！一支弩箭擦着它的手臂掠过，竟撕下了一小片黑袍！那黑袍碎片落地，竟如同活物般扭曲了几下，化为一缕黑烟消散，而怪客被擦伤的手臂处，没有流血，而是逸散出更加浓郁的黑色雾气，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被符文的破邪之力灼烧！
它再次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身影一晃，竟如同融化般没入了崖壁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那股冰冷的吞噬感也随之迅速消退。
“冲出去！”席君买毫不恋战，大吼着催促队伍。残余的伏兵见最大的倚仗退走，也士气大沮，在唐军骁果的猛烈反击下很快溃散。
使团一口气冲出了峡谷，直到重新沐浴在广阔的阳光下，众人才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清点人数，竟有十余名骁果伤亡，大多是死于最初的箭雨和后来的短兵相接。
袁守诚脸色苍白，调息良久才缓过来，心有余悸道：“好诡异的邪物！竟能吞噬能量与勇气……若非陛下令牌蕴含的皇道龙气对其有所克制，今日恐难善了。”
辩机和尚更是元气大伤，他看着那消失的峡谷方向，低声道：“此物……非生非死，乃怨念、恐惧与某种黑暗法则的聚合体……贫僧的佛法，竟险些成了它的食粮……”
王玄策紧紧握着那枚玄铁令牌，手心全是汗。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陛下所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敌人，也第一次体会到，大唐的国运与秩序，竟是抗衡这种邪魔的重要力量。
“它受了伤，但未消亡。”王玄策沉声道，“前路恐怕更加艰险。席将军，加强警戒。袁道长，辩机法师，尽快恢复。我们……没有退路。”
他回头望向东方，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巍峨的长安城。陛下的目光，正通过他们，望向这片陌生而危险的土地。
使团稍作休整，掩埋了同伴，再次踏上西行之路。只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警惕，以及一种更加坚定的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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