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弘文学院，“天工苑”深处。
这里的气氛与怛罗斯前线的血腥惨烈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与焦灼。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炭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以及某种能量低沉嗡鸣的不祥之音。巨大的演武场被清空，地面用特制的银粉混合赤炎矿粉，刻画出了一个直径超过二十丈、繁复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巨大阵法基盘。无数细密的线条交错纵横，构成星辰、轨道、以及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每一个节点都镶嵌着大小不一、经过精心打磨的赤炎矿石或其他能量导材。
袁天罡与李淳风立于阵眼核心处，两人道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袁天罡手持罗盘，指针疯狂颤动，他却不敢有丝毫分神，死死盯着阵盘能量的细微流动，不断出声微调：“离位三寸，能量过载！坤位补充！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李淳风则双手结印，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正全力引导着地脉之气注入阵法基盘，为这庞然大物提供最基础的能源。他的嘴角隐隐有一丝血迹渗出，显然已到了极限。
阵外，马周和他麾下的算学团队更是忙得如同疯魔。数十张算稿铺满地面，算盘珠被打得噼啪作响，几个巨大的黑板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微分方程和能量矩阵。马周本人眼窝深陷，头发凌乱，正对着一个刚刚报上来的数据怒吼：“不对！星力聚焦点的能量散射率还是太高！模型推演是百分之十七，实际达到了百分之二十三！重新计算赤炎晶体的折射率和导能符文的衰减系数！立刻！”
一名年轻算学员几乎哭出来：“马监事，数据核对了三遍，理论值没错！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对‘周天星辰煞力’的理解本身就有偏差？或者大地脉动产生了未预料的干扰？”
“没有偏差！陛下传承岂会有误？！”马周猛地打断他，眼神却闪过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动摇。面对这从未接触过的、源自河图洛书的至高力量，纯粹的数据模型似乎第一次遇到了无法完美解析的障碍。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感到恐惧和烦躁。
“是介质纯度问题！”一个略显尖利却充满自信的声音突然插入。众人回头，只见魏王李泰胖硕的身躯挤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几块刚刚爆炸崩裂的赤炎晶体碎片，小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研究光芒，“看这晶体内部的杂质和气孔！还有导能符文在超高能量流下的微观形变！我们的提纯技术和符文承载材料极限了！必须立刻换用七号新合金做符文基底，并且用‘冰萃法’再次提纯赤炎矿！”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技术世界里，甚至忘了礼节，直接对马周和袁李二人指手画脚。若是平时，袁天罡定然不悦，但此刻，他却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急声问：“魏王殿下，七号新合金产量如何？冰萃法提纯效率几何？”
“顾不上产量了！工坊里所有存货全部调来！冰萃法效率低，但能提升纯度三成！立刻去做！”李泰挥舞着胖手，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袁真人！李大人！凉州六百里加急！怛罗斯……怛罗斯东线第二道壁垒已破！西突厥叛军突入侧翼，苏烈将军浴血奋战，身被数创！聚阳镜仅剩五面完好！秦王殿下亲率玄甲军反冲击，才暂时稳住阵线！军报上说……说最多还能支撑十天！十天后若再无应对之法，恐……恐全军……”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但那股绝望的气息已然弥漫开来。
十天！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失败和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逼近。
袁天罡身体一晃，险些栽倒，被李淳风一把扶住。
马周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李泰也愣住了，脸上的狂热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惧和……更加疯狂的执着。
“不能再等了！”袁天罡猛地推开李淳风，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理论无法完美，就在实践中调整！阵法必须立刻进行第一次全功率测试！否则，前线将士的血就白流了！”
“可是袁真人！能量散射率超标，强行启动，恐有炸阵之危！”李淳风急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袁天罡嘶吼，“陛下以重伤之躯为我们争取时间，秦王与万千将士在用命为我们争取时间！我等岂能因畏险而踟蹰不前？！一切后果，由我袁天罡一力承担！”
他转向马周和李泰：“马周！立刻根据现有数据，推算最大风险点和应急调控方案！李泰！你负责所有材料节点最后检查加固！快！”
命令下达，所有人如同上了发条般再次疯狂运转起来。恐惧被更大的责任感和紧迫感压下。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这原本是“星煞破邪阵”引动星力的最佳时刻。
巨大的阵法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袁天罡立于阵眼，手持一面古朴的星辰幡。李淳风、马周、李泰以及所有核心人员，都各就各位，紧握着调控法器或算稿，手心全是汗。
“启阵！”袁天罡用尽全身力气，将星辰幡猛地插入阵眼！
嗡......！！！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从地底传来，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地面上，那巨大的银赤阵盘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镶嵌其上的无数赤炎晶石如同燃烧的星辰，被瞬间激活！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混合着银辉与赤芒的能量流，如同苏醒的巨龙，沿着复杂的阵纹疯狂流转，汇聚向核心！
天空之中，对应阵法的北斗七星、二十八宿等星官，似乎真的受到了牵引，投下比平日更加璀璨的星辉，与地面阵法遥相呼应！
景象壮观无比，仿佛沟通了天地！
然而，几乎在同时，马周预警的风险出现了！
数处能量节点因为负载过大，赤炎晶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裂纹蔓延！
能量流在几个转折点发生了剧烈的紊乱和散射，如同失控的野马，冲击得外围的防护光幕明灭不定！
“乾位超标！快疏导！”
“坎位能量不足！补充！快补充！”
袁天罡、李淳风、马周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拼命调控，试图稳住这头即将失控的巨兽！
李泰则带着工匠，冒着被紊乱能量击伤的风险，疯狂地加固着即将崩碎的节点。
阵法光芒剧烈闪烁，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爆炸，将整个天工苑乃至小半个长安城夷为平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紧盯着核心能量数据的马周，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不顾一切地大吼：“不对！不是疏导！是共振！是频率问题！将所有调控频率，同步至摇光星位波动！快！按照我给的数值调整！立刻！”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却带着一种发现真理的极度兴奋！
袁天罡闻言，几乎是本能地，强行改变印诀，引导阵法频率向马周报出的那个奇异数值靠拢！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狂暴紊乱的能量流，在频率改变的一刹那，仿佛突然找到了共同的节奏，开始变得有序、和谐！散射的能量被收束，过载的节点压力骤减！
整个阵法的光芒变得稳定而纯粹，一道凝练无比、蕴含着至阳至正又带着凛冽杀伐气息的银赤色光柱，猛地从阵眼冲天而起，直射牛斗！
光柱持续了约莫三息时间，才缓缓散去。
阵法平稳运行了下来，虽然多处节点受损严重，需要大修，但它确实成功了！第一次全功率测试，在最后关头，成功了！
现场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欢呼和哭泣声！工匠和学员们相拥而泣！
袁天罡脱力地坐倒在地，看着那渐渐黯淡却稳定的阵法，老泪纵横。
李淳风直接仰面倒下，望着星空，大口喘息，脸上却带着笑。
马周瘫坐在算稿堆里，手指还在无意识地颤抖，眼中却充满了自信的光芒，他知道，数据再次战胜了不确定性！
李泰一屁股坐在地上，摸着身边滚烫的阵法符文，嘿嘿傻笑：“成了……娘的……真成了……”
星阵初芒，虽稚嫩，却终于在这最黑暗的时刻，顽强地亮了起来。
这光芒，如同刺破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代表着无限的希望。
袁天罡挣扎着爬起来，声音虽然虚弱，却无比坚定：“立刻……记录所有数据！修复阵法！准备……第二次测试！我们要把这星芒，送到怛罗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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