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清晨,不再有鸟鸣,只有饥肠辘辘的腹鸣和伤员压抑的呻吟。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药品带来的短暂光明后,再次被饥饿的阴影笼罩。
林薇将最后一点磺胺粉小心地分成几份,用于伤势最重的几人。盘尼西林已经用完,效果显着,几个危重伤员的高烧退去,伤口开始出现愈合的迹象,但身体极度虚弱,急需营养。而没有粮食,这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她实行了最严格的配给制度。将周老伯等人冒险采集回来的、少得可怜的野菜、苦涩的树根,混合着最后一点盐巴,煮成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汤,优先保证伤员和体弱者。健康的人,包括她自己和沈惊鸿,每天只能分到一小碗,勉强维持生命。
“林姑娘,你……你也多吃点。”
一个腿上缠着绷带的年轻队员,看着林薇将自己碗里本就不多的菜汤又分给一个发烧的孩子,忍不住开口,声音虚弱。
林薇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还撑得住。”她的脸颊已经明显凹陷下去,原本合身的粗布衣裳显得空荡荡的。但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动作依旧沉稳,有条不紊地照顾着每一个人,仿佛一座永不倒塌的精神灯塔。
沈惊鸿看着这一切,心中如同被巨石碾压。他的薇儿,正用她瘦弱的肩膀,扛着远超负荷的重量。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沈惊鸿决定亲自进行侦察。他不能坐视大家饿死,也不能盲目地冒险。他需要最准确的情报。
他带着对落鹰涧周边地形最熟悉的周老伯,两人伪装成寻找失散猎物的老猎户(周老丈本色出演)和儿子(沈惊鸿),小心翼翼地潜出了落鹰涧的核心区域,向着被日军封锁的边缘地带摸去。
他们避开可能的主路和哨卡,专挑最崎岖难行、人迹罕至的山脊和密林行进。沈惊鸿的观察力发挥到极致,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被踩断的树枝、陌生的脚印(判断是否为日军侦察队)、丢弃的烟头包装……
经过一天艰难而危险的侦察,他们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
日军的确没有进行大规模搜山,但封锁线构筑得极其严密。不仅原有的哨卡增加了兵力和火力点,在一些原本认为无法通行的险要处,也发现了隐蔽的观察哨和临时搭建的掩体。天空中,日军侦察机低空掠过的频率明显增加。
“队长,你看那边。”
在一处可以俯瞰山外平原的高地上,周老伯指着远处一条蜿蜒的土路。
沈惊鸿举起望远镜看去。只见土路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支日军的运输车队驶过,多是两到三辆卡车,由摩托车护卫,扬起滚滚尘土。车队行驶的方向,是通往一个位于山脚下、规模较大的镇子——望仙镇。那里显然是日军在这一区域的一个重要后勤枢纽和前进基地。
“望仙镇……”沈惊鸿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那里囤积的物资,足以解决落鹰涧的燃眉之急。但那里戒备森严,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的目光顺着运输车队来的方向望去,那是更远处的公路干线。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形成——不在坚固的据点动手,而是在运输途中!
就在沈惊鸿在外侦察的同时,林薇在落鹰涧内也没有坐以待毙。粮食危机暂时无解,但她试图在医疗和卫生方面,尽可能地开源节流,减少非战斗减员。
她带着翠儿和几个伤势稍轻的队员,在洞穴附近阳光相对充足、土壤稍厚的地方,开辟了一小片“药圃”。他们将采集到的、具有药用价值的野生草药,如金银花、蒲公英、鱼腥草、艾草等,小心翼翼地连根带土移栽过来,每天用珍贵的饮用水浇灌。
“林姑娘,这……这能活吗?”
翠儿看着那些蔫头耷脑的草药苗,有些怀疑。连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何况这些花花草草。
“试试看,总比没有希望好。”
林薇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小心地松着土,“这些都是消炎、清热的好东西,关键时刻能顶大用。而且艾草点燃可以驱蚊虫,净化空气。”
她深知,在极端环境下,任何一点微小的努力,都可能在未来挽救生命。她还将之前用完的盘尼西林小玻璃瓶仔细清洗干净,留着以后或许能用来分装其他药液。
此外,她更加严格地执行卫生条例。强迫每个人,无论多饿多累,都必须用流动的山泉水洗手。伤员的绷带拆洗煮沸后,想方设法挂在通风处晾晒。她甚至指挥大家,在洞穴深处一个通风口下方,用石块垒了一个简单的“通风净化区”,希望能稍微改善洞内污浊的空气。
她的这些举动,在有些人看来或许是徒劳,但在那无边无际的绝望中,却像是一点点星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提醒着人们,他们还在努力地、有尊严地活着,没有放弃对生命的坚守。
沈惊鸿和周老伯带着侦察结果,在天黑前返回了落鹰涧。情况不容乐观,但并非没有机会。
他将周老伯、阿土、铁牛等几名核心队员召集到洞穴一角,低声通报了侦察情况。
“鬼子的封锁很严,正面突破或袭击据点风险太大。我们的机会,在运输线上。”沈惊鸿用树枝在地上简单画出了望仙镇外的地形和运输路线。
“队长,你的意思是……打伏击?”阿土眼睛一亮。
“对。”沈惊鸿点头,“但不是硬打。我们人手不足,弹药有限,必须智取。”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选择一段远离日军据点、道路狭窄、便于埋伏和快速撤离的路段作为伏击点。利用地形,设置绊索、落石等简易陷阱,制造混乱,主要目标是抢夺卡车上的物资,特别是粮食和药品,得手后立刻分散撤离,绝不纠缠。
“我们需要精确的情报,确定运输队的具体经过时间和护卫兵力。”沈惊鸿看向周老伯,“老周,你对那一带熟,能不能想办法,找个绝对可靠的、靠近路边的观察点?”
周老伯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个地方,叫‘鹰嘴岩’,就在那条路旁边的山崖上,位置高,看得远,而且极其隐蔽,我以前打猎常去。我可以带个人去那里蹲着。”
“好!那就定在‘鹰嘴岩’观察。”
沈惊鸿一锤定音,“阿土,铁牛,你们负责准备伏击所需的绳索、撬棍,并寻找合适的埋伏地点。行动时间,等老周他们摸清规律后再定。”
“是!”几人低声领命,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记住,”沈惊鸿语气凝重,“这次行动,以获取物资为首要目标,速战速决,安全第一!”
部署完毕,众人各自散去准备。沈惊鸿走到一直安静旁听的林薇身边。
“决定了?”
林薇抬头看他,眼中有关切,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
“嗯。”
沈惊鸿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薇儿,洞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
林薇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守好这里,等你们带着粮食回来。”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将是一次刀尖上的舞蹈,成败关乎所有人的生死。但她相信他,就像他一直相信她一样。
夜幕再次降临落鹰涧。洞穴里,篝火比往常更早熄灭,以节省宝贵的燃料。人们蜷缩在黑暗中,饥饿使得睡眠都成为一种奢侈。
周老伯带着机灵的阿土,已经借着夜色出发,前往“鹰嘴岩”建立观察点。沈惊鸿和铁牛则在仔细检查着仅有的几支枪和为数不多的子弹,打磨着匕首,准备着陷阱材料。
林薇坐在伤员中间,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弱月光,检查着他们的伤势。那个曾经高烧昏迷的队员,此刻呼吸平稳,甚至能对她露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这笑容,像黑暗中的一粒火种,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和力量。
她摸了摸怀里的凤凰胸针,它安静地躺着,不再发热。但她能感觉到,一场决定命运的风暴,正在寂静的夜色中酝酿。
惊鸿,一定要小心。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凯旋。
而在数十里外的“鹰嘴岩”上,周老伯和阿土,正强忍着饥饿和困倦,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山下那条在月光下如同灰色带子般的土路,等待着那只将决定他们命运的“猎物”出现。
黎明前的山林,万籁俱寂,却杀机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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