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南岸,灯火稀疏,与隔江相望的渝中半岛的璀璨形成鲜明对比。江风带着湿冷的水汽,呜咽着穿过狭窄的街巷,吹动着“听涛阁”茶楼檐下那盏孤零零的、写着“茶”字的灯笼,光影摇曳,在地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
茶楼早已打烊,黑漆漆的临江小楼,在夜幕中静默矗立,唯有江水拍岸的哗哗声,昼夜不息,应和着楼名。
沈惊鸿并没有选择在白天贸然闯入。面对“隐门”这样神秘莫测的对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落入陷阱。他选择在子夜时分,只带了老周和另外两名绝对可靠、身手顶尖的心腹,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然逼近。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利用飞爪和绳索,从茶楼背江一侧、视觉死角处的二楼一扇气窗悄无声息地潜入。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楼内一片漆黑,弥漫着茶叶放久了的沉闷香气和木头受潮后的淡淡霉味。沈惊鸿打了个手势,四人立刻分散开,借助微型手电筒微弱的光束,谨慎而迅速地搜索。
茶楼的内部结构并不复杂,一楼是散座,二楼是几个用屏风隔开的雅间。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桌椅擦得干干净净,茶具摆放整齐,仿佛只是寻常打烊后的寂静。
然而,当沈惊鸿推开最里面一间名为“观澜”的雅间门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雅间内,并非空无一人。
临窗的茶海旁,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袭深灰色的传统长衫,身形清瘦,正悠然自得地摆弄着面前的一套紫砂茶具。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发出轻微的嘶鸣,水将沸未沸。他似乎对身后的不速之客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沈惊鸿瞳孔微缩,抬手止住了身后欲要上前的老周等人。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雅间。除了这个背对着他的人,再无他人。
“贵客深夜到访,有失远迎。”一个平和、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窗外的江涛声融为一体。“水刚沸,正是泡茶的好时候,沈先生,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他果然知道来的是谁!
沈惊鸿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步走了进去,在老者的对面坐下。老周三人则默契地守在雅间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内外动静。
直到此时,沈惊鸿才看清老者的面容。他年纪大约在六十上下,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不见丝毫浑浊,反而澄澈明亮,如同映着星光的古井,深不见底。他下颌留着三缕长须,修剪得十分整齐,整个人透着一股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气质。
“阁下就是‘影先生’?”
沈惊鸿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老者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熟练地烫杯、纳茶、高冲、低泡、刮沫、淋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他将一盏橙黄透亮、香气馥郁的茶汤推到沈惊鸿面前。
“老朽姓温,温守拙。‘影先生’不过是外界朋友们戏称的代号,不值一提。”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今年的武夷山大红袍,虽非母树,也是正岩所产,沈先生尝尝。”
温守拙!果然姓温!而且看其气度,与温文若绝非寻常关系,很可能是“隐门”中地位更高的人物。
沈惊鸿没有去碰那杯茶,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温先生想必知道沈某今夜为何而来。”
温守拙也不勉强,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呷了一口,闭目品味片刻,才悠然道:“是为了林薇小姐吧。”
“不错。”沈惊鸿毫不避讳,“贵门屡次三番窥探我的未婚妻,甚至与苏婉清那等蛇蝎之人有所勾连,不知意欲何为?温先生今日若能给沈某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我们可以免伤和气。”
他的话看似客气,实则暗藏锋芒,点明了对方的不轨行为,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线。
温守拙放下茶杯,澄澈的目光看向沈惊鸿,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沈先生快人快语。既然如此,老朽也不绕圈子了。我们关注林小姐,并非出于恶意,至少,不全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缓缓道:“沈先生可知,这天地运行,自有其轨迹,星辰流转,各有其位。此谓之‘定数’。然世间总有异数,如同星空中突然闯入的流星,其光芒或许耀眼,却也可能扰乱原有的秩序,甚至……带来不可预知的灾劫。”
沈惊鸿心中巨震,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他听懂了温守拙的隐喻!“异数”、“扰乱秩序”,这分明就是在指林薇的穿越者身份!他们果然知道!他们甚至可能比林薇自己更了解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性质”!
“温先生是在说故事吗?”沈惊鸿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不解地嘲讽道,“沈某是个生意人,只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温守拙深邃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伪装,但并未点破,只是继续道:“沈先生不信也无妨。老朽只想告诉沈先生,林小姐,便是这样一个‘异数’。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早已扩散开来,影响的,远不止她身边几人。”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有些影响,是好的,比如她凭借‘先知’,在战争中挽救了一些本该死的生命。但有些影响,是坏的,甚至是危险的。她在无意中,可能已经触动了一些……极其古老而危险的‘因果线’。这些因果的反噬,或许会应在她自己身上,也或许,会波及到她所在意的一切,包括你,沈先生。”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透了沈惊鸿的全身。他想起林薇那莫名的“虚化”,想起她偶尔提及对未来大事的担忧……难道,那不仅仅是时空排斥,还有这老东西所说的“因果反噬”?
“危言耸听!”
沈惊鸿冷笑一声,试图掌握主动权,“即便如你所说,那也是我们夫妻二人之事,与贵门何干?”
“与我‘隐门’何干?”
温守拙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江面,仿佛在凝视着无尽的虚空,“我‘隐门’世代相传的职责之一,便是观测天象,梳理地脉,维系这方天地气运的平衡,尽可能消除那些可能导致巨大动荡的‘变数’。林小姐的出现,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变数’。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们想怎么做?”沈惊鸿的声音冷得像冰,“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消除’掉?”他的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藏着的枪柄上。如果对方敢说是,他不介意立刻让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家伙血溅五步。
雅间内的空气瞬间绷紧,门口的老周等人也感受到了杀气,肌肉瞬间贲张。
然而,温守拙却摇了摇头,转回头,看着沈惊鸿,眼神复杂:“沈先生误会了。‘消除’一个已然存在的‘异数’,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更加难以预料,那是下下之策,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为之。”
他话锋一转:“我们最初接触苏婉清,是想通过她,更自然地接近和观察林小姐,评估她的‘影响’以及……她是否可控。可惜,苏婉清私心太重,行事偏激,将事情引入了歧途。”
“那你们现在的上之策,是什么?”沈惊鸿紧逼不舍,手指并未离开枪柄。
温守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合作。”
“合作?”沈惊鸿挑眉,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错,合作。”温守拙肯定道,“我们需要近距离观察林小姐,了解她身上‘异数’之力的根源与规律,评估其带来的‘因果涟漪’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同时,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帮助她。”
“帮助她?”沈惊鸿心中一动,“如何帮助?”
“帮助她更好地‘锚定’在这个时代,减轻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剥离感。”温守拙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惊鸿,“当然,这需要她的配合,也需要时间。而作为交换,我们需要她承诺,不再轻易动用她的‘先知’去干涉重大的历史进程,以免引来更大的反噬。”
沈惊鸿的大脑飞速运转。对方的话语真假难辨,但确实部分解释了他们行为的目的,也点出了林薇面临的更深层次危机(因果反噬)。合作?听起来诱人,但无异于与虎谋皮。谁能保证“隐门”在“观察”和“帮助”的过程中,不会采取其他极端手段?
“我如何能相信你?”沈惊鸿沉声问。
“信与不信,在于沈先生自己。”
温守拙淡然道,“老朽今日在此等候,坦诚相告,已表明了部分诚意。我们并非沈先生的敌人,至少,不一定是。真正的危机,或许并非来自我们,而是来自林小姐自身存在的‘不确定性’,以及她可能已经触动的……那些东西。”
他再次提到了“那些东西”,语气讳莫如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沈惊鸿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欺骗的痕迹,但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
“我需要时间考虑。”沈惊鸿最终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事关林薇的安危和未来,他必须慎之又慎。
“理应如此。”温守拙点了点头,并无意外之色。他再次将之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往沈惊鸿面前推了推,“这杯茶,依然有效。沈先生何时想通了,可以随时来‘听涛阁’找老朽。或者,通过文若那孩子传话也可。”
他连沈惊鸿与温文若的关系都一清二楚!
沈惊鸿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不再多言,带着老周等人干脆利落地原路撤离。
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
雅间内,再次只剩下温守拙一人。他缓缓拿起沈惊鸿始终未动的那杯茶,将冰冷的茶汤倒入茶海,望着那流淌的褐色液体,喃喃自语:
“异星降世,凤鸣岐山……是福是祸,是涅盘重生,还是焚尽一切……唉,劫数,劫数啊……”
窗外的江涛声,似乎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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