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日子,因为“定魂针”的出现,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节奏。每三日一次的针灸,成了林薇生活中一个既令人期待又隐含忐忑的固定节点。
第二次、第三次施针,过程远比第一次平稳。没有了那记忆与情感的剧烈洪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精微、深入的梳理与巩固。姜大夫的银针如同精准的刻刀,一次次在她无形的“神魂”上加深着那“缰桩”的痕迹。林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脚踏实地的“存在感”越来越稳固,仿佛原本松散沙砾般的灵魂,被逐渐夯实、凝聚。
她苍白的脸颊恢复了血色,眼底因惊惶而产生的阴翳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由内而外的安宁。甚至连睡眠都变得深沉无梦,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窗外棚户区的嘈杂声,似乎都变得不那么令人烦躁。
这种切切实实的好转,如同久旱逢甘霖,让林薇沉浸在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她开始更有信心地规划未来,甚至开始设想,如果“同化”之路真的可行,她是否就能彻底摆脱后顾之忧,真正安心地与沈惊鸿在这个时代厮守。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偶尔还会和阿娣聊几句家常,或者继续用纸笔默写诗文、勾勒纹样,心境与初入安全屋时已判若两人。
沈惊鸿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喜悦自然是有的,但那份深植于骨髓的警惕,却并未因这显着的效果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
他太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与诡谲。天上不会掉馅饼,“隐门”绝非慈善家。他们付出如此“珍贵”的治疗,所求为何?仅仅是为了“观察”和那个虚无缥缈的“不再干预历史”的承诺?这代价与收获,在他看来,完全不成正比。
尤其让他不安的是,林薇在好转的同时,似乎对“隐门”和姜大夫的信任与依赖,正在不知不觉地加深。她开始会下意识地维护姜大夫的医术,对温守拙那套“镜廊”理论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全然排斥,甚至偶尔会与他探讨几句。
这种转变极其细微,却逃不过沈惊鸿的眼睛。他感到一种自己的领地被缓慢侵蚀的危机感。薇薇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他绝不允许任何势力,以任何形式,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哪怕是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第三次针灸结束后,沈惊鸿以答谢为由,邀请姜大夫到附近一家他们控制下的、相对安静的小茶馆小坐。他想亲自再探探这位老大夫的底。
茶馆雅间里,茶香袅袅。姜大夫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对沈惊鸿的邀请并未推辞。
“姜大夫妙手回春,内子近日身体大好,沈某感激不尽。”沈惊鸿亲自执壶为姜大夫斟茶,语气客气而疏离。
“沈先生客气了,医者本分而已。”姜大夫含笑接过,神态自若。
“只是,”沈惊鸿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看向姜大夫,“沈某心中始终有疑惑,还望姜大夫解惑。”
“沈先生请讲。”
“积善堂悬壶济世,姜大夫仁心仁术,为何会与温守拙先生,以及……‘隐门’有所关联?”沈惊鸿问得直接,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之意,“据沈某所知,‘隐门’所行之事,似乎远超寻常医道范畴。”
姜大夫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放下。他迎上沈惊鸿审视的目光,脸上并无被冒犯的不悦,反而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些许追忆的神情。
“沈先生既然问起,老朽也不便隐瞒。”他轻叹一声,“老朽祖上,世代行医,也曾是‘隐门’外围一员,专司调理门内因修习某些秘法而损伤的身体,或处理一些……与寻常病症不同的‘异状’。传到老朽这一代,早已脱离核心,只余下这积善堂,守着祖传的医书和这手针法,治病救人,图个心安。”
他顿了顿,继续道:“温先生……与老朽有些渊源,他的长辈于我家有恩。此次他持‘云纹令’前来,请老朽出手相助,于情于理,老朽都无法拒绝。至于‘隐门’核心之事,老朽早已不过问,亦不知晓温先生具体意图为何。老朽所为,仅止于医者本分,以‘定魂针’助林夫人稳固神魂,缓解苦痛。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将一个因报恩而出手、且已脱离核心的医者形象勾勒得清晰明了。语气坦诚,目光清澈,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沈惊鸿静静听着,大脑飞速分析着每一个字。姜大夫的话,暂时找不到明显的破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只是一个被卷入其中的、医术高明的工具人。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积善堂背景干净,也解释了姜大夫为何只负责治疗,从不提及其他。
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沈惊鸿的疑虑。温守拙选择姜大夫,真的仅仅是因为渊源和医术吗?这手“定魂针”,难道就真的只是纯粹的医术,没有其他任何附加作用?
“原来如此。”
沈惊鸿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是沈某唐突了。无论如何,姜大夫援手之恩,沈某铭记。”
姜大夫摆了摆手,神色恳切:“沈先生不必挂怀。只是……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大夫请说。”
“林夫人之症,非常理可度。”
姜大夫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定魂针’虽能暂时稳固,但据祖籍所载,似她这般‘本源动摇’者,犹如无根之木,仅靠外力维系,终非长久之计。温先生所提‘同化’之法,或许……真是唯一的根治之道。老朽观夫人气色,近期虽有好转,然其神魂深处,似仍有隐波暗涌,不可不防啊。”
他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出于一个医者的担忧和告诫,再次将话题引向了“同化”。
沈惊鸿眸色深沉,没有立刻接话。姜大夫的话,像是一记警钟,敲打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他何尝不知道“定魂针”可能只是治标?但“同化”的风险……
“多谢姜大夫提醒,沈某会慎重考虑。”他最终只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离开茶馆,沈惊鸿的心情并未因这次谈话而轻松半分。姜大夫的解释看似完美,却反而让他有一种陷入更大迷局的感觉。这一切,是否太过顺理成章了?
回到安全屋,林薇正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看书,是沈惊鸿之前派人悄悄送来的几本闲散游记。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回来啦?和姜大夫聊得怎么样?”
她的气色确实很好,眼神清亮,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沈惊鸿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混合了药香和她自己体香的气息,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矛盾。
他该如何告诉她,她视若救命稻草的治疗,可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他该如何在她刚刚重获希望的时候,再次将她推入对未来的恐惧和不确定中?
“没什么,只是例行感谢。”他最终选择暂时隐瞒自己的疑虑,声音温和,“看你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林薇在他怀里蹭了蹭,满足地叹了口气:“多亏了姜大夫。惊鸿,我在想,如果‘定魂针’效果能一直这么稳定,或许……我们不一定非要冒险去尝试那个‘同化’?”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望。显然,对于那未知的、伴随风险的“同化”,她内心也是恐惧和抗拒的。
沈惊鸿心中一动,抱紧了她:“嗯,我们不急,再看看。只要你感觉好,怎么样都行。”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就在刚才,毫无征兆地,她眼前书架上的书本轮廓模糊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虽然立刻恢复了正常,但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虚化”前兆,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刚刚构筑起来的安宁壁垒。
她猛地抓紧了沈惊鸿的衣襟,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怎么了?”沈惊鸿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林薇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口,掩饰住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掠过的惊惶,声音闷闷的,“只是……突然有点冷。”
她不敢说出来。她害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害怕看到沈惊鸿眼中再次布满沉重的忧虑。
姜大夫的话言犹在耳——“终非长久之计”、“隐波暗涌”。
蜜糖之下,砒霜的阴影,似乎从未真正远离。
沈惊鸿感受到怀中人儿细微的颤抖,眉头深深锁起。他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更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才能抵挡那来自无形世界的、冰冷的威胁。
夜色,悄然笼罩了山城,也笼罩在两人心头,驱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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