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沉重而透明,将每个人的细微表情都冻结其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厅堂中央跪着的曼娘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族老们捋须沉吟,目光审视;四房五房的夫人掩扇低语,眼神闪烁;小秦氏捻动佛珠,眼帘低垂,却遮不住那悄然投去的、带着复杂算计的一瞥。
顾廷烨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搭在扶手之上、微微收紧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明兰坐于他身侧,姿态端庄,目光平和地掠过下方,仿佛只是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仪式。
曼娘感受到这无声的压力,心中既紧张又抑制不住地狂喜。她伏低身子,用带着哭腔的、恰到好处的声音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与对孩子的“亏欠”,言辞恳切,将一个无奈又深爱孩子的母亲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听罢,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曼娘,你口口声声说昌哥儿是侯爷血脉,此事关乎顾氏宗族子嗣,非同小可,不可仅凭你一面之词。侯爷仁慈,愿给你母子一个机会,但认祖归宗,需有凭据,方能服众,入得宗谱。”
另一族老接口道:“正是。古来滴血认亲,虽非万全之法,却也是一道惯例。若你心中坦荡,便让孩儿与侯爷当众一试,以安众人之心,也全了礼数。你意下如何?”
曼娘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她就知道会走这一步!幸好,她早有准备…不,是老天都在帮她!她连忙抬起泪眼,做出又是委屈又是坚定的模样,叩首道:“各位族老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昌哥儿确系侯爷亲生!奴婢愿意滴血认亲!只求还孩子一个清白,让他能堂堂正正唤一声父亲!”
她答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对方反悔,那副“坦荡”模样,倒真让几位族老面色稍霁。
顾廷烨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被她这般作态勾起旧日厌烦,却又强忍着不耐,沉声道:“既如此,便依族老之意吧。”他语气淡漠,带着一丝仿佛被迫无奈的疲惫。
明兰此时适时起身,微微屈膝,声音温婉清越:“侯爷,各位叔公,此事既关乎侯府血脉,不容有失。这准备清水、取针等一应事宜,不若便由儿媳亲自安排打理,也可免去些许闲话,以示公允。”
她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主动揽过了可能被人做手脚的环节,彰显主母大气公允,又全了侯府和族老的颜面。
几位族老闻言,皆颔首表示赞同:“如此甚好,有劳侯夫人。”
小秦氏掀了掀眼皮,看了明兰一眼,眼中飞快掠过一丝疑虑,但见明兰神色坦然,族老又已同意,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淡淡道:“辛苦你了。”
明兰微微欠身,转向侍立在一旁的丹橘和小桃,吩咐道:“丹橘,去取一碗清澈的井水来。小桃,去将我妆奁里那盒新得的、未曾用过的金针取来。”她特意强调了“清澈井水”和“未曾用过”,显得格外谨慎周到。
“是,夫人。”丹橘和小桃齐声应下,立刻转身去办。
厅内再次陷入等待的寂静。曼娘跪在地上,心中窃喜,更是认定了胜利在望。连准备环节都由侯夫人亲自负责,谁还能说侯府做手脚?真是天助她也!
不一会儿,丹橘端着一只白瓷净碗回来,碗中盛着八分满的清水,清澈见底。小桃也捧来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小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余枚细如牛毛、金光闪闪的金针。
明兰亲自上前,先接过水碗,置于厅中早已备好的一张紫檀小几上,就着光线仔细看了看水的成色,又轻轻晃动了一下,确认无误。然后又从小盒中取出一枚金针,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了针尖,动作优雅从容,无可挑剔。
做完这一切,她才退开一步,垂首道:“侯爷,叔公,清水、金针已备妥,请查验。”
一位族老象征性地看了看水和针,点了点头。
顾廷烨站起身,走到小几前。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他。
曼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昌哥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孩子细嫩的皮肉里。昌哥儿吃痛,却不敢哭出声,只小声地抽噎着。
顾廷烨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枚被明兰擦拭过的金针,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入碗中。血珠在水中缓缓下沉,如同一颗小小的红珊瑚。
“曼娘,带孩子过来。”顾廷烨声音冷淡。
曼娘连忙拉着昌哥儿起身,走到小几前。她看着碗中那滴属于顾廷烨的血,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得意。她拿起另一枚金针,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轻轻在昌哥儿指尖刺了一下。
昌哥儿吓得一哆嗦,一滴小小的血珠冒了出来。
曼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孩子的手指凑近碗边,让那滴血珠落入水中。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死死盯着那只白瓷碗!
只见昌哥儿那滴血落入水中后,先是各自散开,但不过短短一两息功夫,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两滴血竟真的缓缓靠近、融合,最终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融了!融了!”四夫人忍不住低呼出声,用团扇掩住了嘴。
五夫人也瞪大了眼睛。
几位族老捋须点头,面色缓和了许多,显然对此结果表示认可。
小秦氏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有些遗憾。
曼娘更是瞬间狂喜!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顾廷烨,眼中泪水奔涌而出,这一次却带着“沉冤得雪”的激动与委屈,声音哽咽破碎:“侯爷!侯爷您看到了吗?!昌哥儿是您的儿子!是您的亲骨肉啊!呜呜呜…”
她仿佛脱力般,抱着昌哥儿软软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昌哥儿也被母亲的情绪感染,跟着大哭起来。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场面一时显得既心酸又“圆满”。
顾廷烨看着碗中融合的血液,眉头紧锁,脸色似乎更加阴沉了几分,他沉默着,没有立刻说话,仿佛对这个结果既失望又无奈。
族老中一位较为宽厚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侯爷,既然血融于水,可见血脉相连之事不假。孩子总是无辜的,既已证实,便…”
“便如何?”顾廷烨忽然冷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跪地哭泣的曼娘,最后落在那只白瓷碗上,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嘲讽的弧度。
“滴血认亲,古已有之。”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却不知诸位可曾听过,若在这清水之中,加入大量细盐,则无论是否亲生父子,血液皆会相融?”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所有族老脸上的缓和瞬间冻结!
四房五房夫人惊得忘了摇扇!
小秦氏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颤!
曼娘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狂喜和委屈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猛地抬头看向顾廷烨,又猛地看向那只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顾廷烨的目光却已越过她,冷冷地投向厅外:
“来人!将方才准备清水、经手此物的下人,全部带上来!”
“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宗亲面前,行此龌龊手段,混淆我顾氏血脉!”
真正的风暴,在这一刻,才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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