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那片刻因“血融于水”而带来的、虚假的“圆满”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曼娘伏在地上,肩膀因那极度狂喜后的啜泣而微微耸动,实则心中已被巨大的胜利感填满,几乎要满溢出来。昌哥儿茫然地站在一旁,小手无措地抓着母亲的衣角。
几位族老面露欣慰,互相对视一眼,正欲开口商议这“认祖归宗”的后继章程——是该先开祠堂告慰祖先,还是先拟名序齿录入族谱。四房五房的夫人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暗自盘算着这突然多出来的“侄儿”会对府中格局产生何等影响。小秦氏捻着佛珠,目光低垂,无人能窥见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顾廷烨背对着众人,身形僵硬,周身散发着压抑的怒气与不甘,仿佛一头被强行套上缰绳的猛兽。这反应,在所有人看来,更是坐实了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却又心有不忿的心态。
曼娘悄悄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背影,心中更是得意,底气也瞬间足了起来。她不能等!夜长梦多!必须趁热打铁,将这名分彻底钉死!
她猛地直起身子,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做出虽然激动却努力维持体统的模样,朝着几位族老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
“各位族老明鉴!如今滴血认亲,苍天为证,血脉已明!昌哥儿确系侯爷亲生骨肉,再无置疑!”她语气激动,仿佛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终于得以宣泄,“孩子年纪虽小,却日日渴望父爱,盼着能堂堂正正唤一声父亲,能名正言顺地列入顾氏门墙!求各位族老、求侯爷、太夫人、夫人开恩,可怜孩子这些年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今日就允了他,即刻开了宗祠,将他的名字记入族谱吧!也好让孩子…让孩子能真正有个家,有个根啊!”
她言辞恳切,句句不离孩子,将一顶“不认亲子、冷酷无情”的大帽子悬在空中,逼着族老和顾廷烨立刻表态。她算准了在“铁证”面前,又当着这么多族亲的面,顾廷烨绝无理由再推脱!只要名字上了族谱,一切便尘埃落定!
几位族老闻言,纷纷颔首。方才说话的那位最年长的族老抚须道:“曼娘所言也有理。既然血脉已证,孩子总归是要认回来的。早些入谱,也好安…”
他的“安心”二字尚未出口——
“且慢。”
一道清冽沉静的女声,不大,却如玉石轻叩,清晰地打断了他老人家的话。
所有人都是一怔,目光瞬间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安静坐于顾廷烨身侧、仿佛只是个旁观者的明兰,缓缓站起身。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长裙,此刻在满堂目光注视下,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气度。她脸上并无厉色,甚至依旧带着新妇该有的温婉,但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直直地射向跪在地上的曼娘。
“六丫头(夫人)?”几位族老和小秦氏几乎同时出声,语气中带着惊讶与不解。四房五房的夫人也瞪大了眼睛,看好戏的神情重新回到脸上。
顾廷烨也猛地转过身,看向明兰,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似乎也没料到她会在此刻突然开口。
明兰并未理会众人的惊诧,她步履平稳地走到厅堂中央,在那只白瓷碗旁停下脚步。目光先是在碗中那团已然融合的暗红色血团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抬起,迎上曼娘瞬间变得惊疑不定、甚至带上一丝恐慌的眼神。
“曼娘子,”明兰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口口声声苍天为证,血脉已明。言之凿凿,情真意切,着实令人动容。”
曼娘心脏狂跳,强自镇定道:“夫人…夫人此言何意?血融于水,乃是各位族老亲眼所见…难道…难道夫人还不肯相信,不肯容下我们母子吗?”她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试图再次抢占道德的制高点。
明兰却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却冰冷彻骨的弧度:“并非我不肯相信,也非我容不下谁。只是…”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重新落回曼娘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只是这用来认亲的‘水’,恐怕…大有问题。”
一语既出,满堂哗然!
“什么?水有问题?”
“侯夫人此话何意?”
“这水不是她亲自安排准备的吗?”
族老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四房五房的夫人瞬间来了精神,眼睛瞪得溜圆。小秦氏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紧,倏然抬眼看向明兰,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曼娘更是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尖声道:“水…水有什么问题?!这水是夫人你亲自让人准备的!碗和针也是你亲自查验过的!在场所有人都看着!难道…难道夫人是想出尔反尔,眼见血脉相认,便要诬蔑我暗中做了手脚不成?!天日昭昭!各位族老可要为我做主啊!”她反应极快,立刻倒打一耙,将脏水反泼向明兰,哭得更加凄惨。
顾廷烨一步上前,挡在明兰身前,目光冰冷地看向曼娘,厉声道:“放肆!休得胡言!”他虽然看似在呵斥曼娘,但姿态却明显是维护明兰。
明兰轻轻拉了拉顾廷烨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她并未因曼娘的指控而有丝毫慌乱,目光依旧平静得可怕。
“曼娘子不必激动,更不必急着攀诬。”明兰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水是我让人准备的,碗和针也是我查验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觉蹊跷。”
她微微侧身,面向几位族老,语气沉稳地解释道:“各位叔公明鉴,滴血认亲,首重‘清’字。水质需清澈无杂,器皿需洁净无垢,方能显天地祖宗之意,验血脉相连之情。方才准备清水时,儿媳为示公允,特意命丫鬟取的是清晨新汲的井水,碗亦是未曾用过的新瓷碗,皆在各位面前查验过,本该万无一失。”
“然而,”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曼娘,“不知各位叔公可曾留意,昌哥儿的血滴入水中之后,与侯爷的血相融之速度,是否…过快了些?寻常滴血认亲,纵是亲生父子,血液相融亦需些许时间,缓缓靠近。可方才,两滴血入水后,几乎未有停顿,便迅速交融一体,浑然天成,这…似乎与常理有悖。”
经她这么一提醒,几位族老顿时露出思索之色。方才他们只顾着看结果,并未深思过程,此刻回想,那融合的速度确实快得有些异乎寻常!
“而且,”明兰继续道,声音愈发清冷,“不知各位可曾闻到,这碗水,似乎隐隐散发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井水的…咸涩之气?”
她此言一出,立刻有族老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方才注意力都在血上,谁也没留意水的气味。
顾廷烨脸色铁青,猛地伸手端起那只白瓷碗,凑近鼻尖仔细一闻,随即,眼中猛地迸发出骇人的厉芒!他狠狠将碗顿回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碗中之水溅出少许!
“是盐!”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水中有大量盐味!”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水中加盐,则血必相融!这是不少人都隐约知道的窍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惊疑、愤怒、难以置信,齐刷刷地射向曼娘!
曼娘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脸色死白,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落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温婉无害的侯夫人,眼神竟如此毒辣!心思竟如此缜密!她不仅看穿了,还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揭穿!
“不…不是的!不是我!”曼娘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是诬陷!是有人陷害我!对!一定是有人在水里做了手脚!想害我们母子!侯爷!族老!你们要信我啊!”
然而,此刻她的辩解,在铁一般的疑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明兰冷冷地看着她徒劳的挣扎,如同看着一只跌入陷阱、还在啮噬猎人气味的困兽。
图穷匕见。
这场精心策划的大戏,终于到了该揭晓真正答案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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