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年关的气息被侯府内无形的压抑冲淡了许多。寿安堂与澄园之间那层薄冰,因着顾廷烨被弹劾停职,更添了几分微妙。小秦氏对外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为继子前程日夜焚香祷告的慈母模样,对内,却不得不开始着手一项她极不情愿,却又在明兰日益稳固的地位和顾廷烨虽处困境却余威犹在的情况下,不得不进行的程序——正式交接侯府中馈。
这日,小秦氏派人来请明兰过去。明兰心知肚明所为何事,整理好仪容,带着崔妈妈和丹橘去了寿安堂。
花厅里,炭盆烧得暖烘烘的,小秦氏穿着一身素净的佛头青缂丝棉袄,坐在上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无奈。她见明兰进来,未语先叹:“好孩子,快坐。这几日为了烨哥儿的事,我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寝食难安。”
明兰屈膝行礼,在下首坐了,垂眸道:“劳母亲挂心,侯爷身正不怕影子斜,相信陛下圣明,自有公断。”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小秦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转入正题:“唉,也是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前些年是因烨哥儿常年在外,府中无人主事,我才勉强撑着。如今你既已进门,又这般贤惠能干,这家……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眼下烨哥儿虽暂时有些坎坷,但府中事务却不能停滞,正该由你这位名正言顺的侯夫人接手,我也好躲个清闲,安心礼佛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交接中馈是顺理成章、她期盼已久的事情。随即,她示意身边的妈妈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串黄铜钥匙和几块代表不同库房、账房权限的对牌。
“这是府中各处库房、账房的钥匙和对牌,今日便一并交予你。”小秦氏语气郑重,又指了指墙角几个摞起来的大樟木箱子,“那些是近十年的总账册、各处田庄、铺面的历年收支细册,以及府中下人的身契、历年与各府往来的礼单底档……林林总总,都在这里了。我已是让人尽力整理齐全,若有疏漏,你再派人来问便是。”
明兰起身,双手接过托盘,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钥匙对牌的重量,更是掌管这偌大侯府的责任。她目光扫过那几口巨大的樟木箱子,箱盖上还落着些许积年的灰尘,看似堆放已久,齐全无比。
“母亲辛苦了,为侯府操劳多年。”明兰语气恭敬,带着感激,“儿媳年轻识浅,日后还需母亲多多指点。”
小秦氏慈爱地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定能打理妥当。若有难处,随时来问。”
交接仪式看似平和圆满。明兰命人将钥匙对牌小心收好,又将那几口大箱子悉数抬回了澄园的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明兰看着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角的账册箱笼,神色平静。她并未急着立刻全面盘查,那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先让崔妈妈和几个识字的丫鬟,按照年份和类别,将账册初步整理归类。
整理工作持续了两日。期间,明兰只是随手抽取了几本近一两年的总账和几处主要田庄的册子,在晚间顾廷烨忙于思索应对弹劾之策时,于灯下静静翻阅。
不过粗粗一看,明兰秀气的眉头便微微蹙起。漏洞,或者说,是过于明显的“疏忽”,已然浮现。
一本记录某处富庶田庄收入的账册,连续三年,秋粮入库的数量与庄头报上来的收成预估,竟相差悬殊,几乎少了两成,而账上对此的解释只有潦草几字“路途损耗、鼠雀之害”。这损耗比例,高得离谱。
另一本记录与某家绸缎庄往来的账目,几次大宗采买的单价,竟比市面通行价格高出近一半,且采买的频率也异乎寻常地高。
还有一本记录各房月例及额外赏赐的册子,四房五房名下的开销,明显比其他几房多出不少,名目多是模糊的“人情往来”、“器物添置”,与明兰之前揪住她们的那些手段如出一辙,只是时间更早。
这些漏洞,做得并不算十分高明,甚至有些明目张胆,仿佛料定了接手之人要么看不出来,要么不敢深究。
明兰合上账册,指尖在微凉的纸页上轻轻划过。她心知肚明,这绝非小秦氏能力不足或疏忽所致。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一个陷阱。交出看似齐全却暗藏无数雷点的账目,若明兰查不出来,或查出来却因顾忌不敢处置,那她这管家权威便立不起来;若她敢雷厉风行地查办,势必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甚至可能牵扯出更久远、更隐秘的旧账,届时引起的反弹和混乱,足以让她这新接手的主母焦头烂额,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好一招以退为进,留坑无数。
明兰唇角泛起一丝冷意。她将发现的这几处明显漏洞记在心里,却并未立刻声张,也没有去质问小秦氏。她只是吩咐崔妈妈,将整理好的账册分门别类放好,加派可靠人手看管书房。
“夫人,这些账目……”崔妈妈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
明兰抬眼,目光沉静:“不急。老鼠既然已经留下了脚印,还怕找不到它的窝吗?眼下侯爷的事要紧,这些陈年旧账,且让它们再躺一会儿。等时候到了,再一并清算不迟。”
她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中馈之争,从交接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了更深水区。小秦氏交出的不是权力,而是一个布满荆棘的座位。而明兰,已然看清了荆棘的所在,她要做的,不是莽撞地坐上去,而是要先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毒刺,一根根地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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