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冰冷的水渍混着玻璃碎片,映着窗外渗入的惨淡月光,像一片破碎的星空。李景异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肩膀无声地耸动,泪水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那些锋利的碎片边缘,晕开更深的暗色。
杀了我。
那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和解脱。他看到了张起灵眼中骤缩的瞳孔和那几乎要崩裂的冰冷面具。他触碰到了那坚冰下的裂痕,用最惨烈的方式。
可然后呢?
除了那声摔门而去的巨响,和此刻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什么也没有改变。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喊出那三个字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深沉地缠绕上来,勒得他魂魄都在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冰冷,眼泪流干,只剩下眼眶酸涩的刺痛。窗外,沙漠的夜空星河低垂,浩瀚,冰冷,亘古不变,衬得他这一隅的挣扎如此渺小可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张起灵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响起。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的放缓,停在门口,犹豫着,没有立刻敲门。
李景异空洞的眼神动了一下。不是张起灵。那脚步的频率,带着一种他熟悉的、沉淀了岁月的沉稳。
门被轻轻敲响,三下,克制而有礼。
“三爷?”是张日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试探,“您睡了吗?我……方便进来吗?”
李景异没有回应。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张日山。那份跨越百年的深情,在此刻的他看来,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像另一道无形的枷锁。
门外沉默了片刻。就在李景异以为他会离开时,张日山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三爷,我知道您醒着。我……有些话,必须现在跟您说。关于佛爷,关于过去,也关于……您。”
佛爷?张启山?
李景异死寂的心湖,终于被投下了一颗稍大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张日山从未主动、如此郑重地提起过张启山。
他依旧没有出声,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门把手被轻轻拧动,张日山推门而入。他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看到了坐在地上、形容狼藉、眼神空洞的李景异。他瞳孔微缩,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痛,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地看着李景异,仿佛在给他适应的时间。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挺括的中山装,只着一件深色的单衣,身形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丝决绝。
“我收到解雨臣的消息,处理完外围的麻烦,便立刻赶回来了。”张日山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听说……您最近不太好。”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杯子和水渍,又落回李景异苍白憔悴的脸上,那眼神里的痛惜几乎要满溢出来。
李景异避开了他的目光,重新低下头,盯着地板上那片狼藉。
张日山叹了口气,迈步走近,却没有像张起灵那样带着压迫感。他在距离李景异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他平视。这个姿态,放低了他自己,带着一种平等的、甚至是带着恳切的意味。
“三爷,看着我。”张日山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有些事,我瞒了您一百年。现在,该告诉您了。”
李景异终于抬起眼,看向他。月光下,张日山的脸轮廓分明,那双沉淀了百年岁月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有追忆,有痛楚,有挣扎,还有一份孤注一掷的坦诚。
“当年,佛爷临终前,除了嘱托我照看九门,还有一句话,是留给您的。”张日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
李景异的心脏猛地一跳。张启山……留话给他?
“佛爷说……”张日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百年的勇气,“‘若有一日,你能再见到景异,替我告诉他……启山无能,负了他当年托付,未能护得绮罗姑娘周全,亦未能……全了与他的兄弟之义。’”
兄弟之义……
李景异的呼吸骤然停滞。段三郎与张启山……他们之间,果然不止是长沙城里的同袍之谊?还有更深的、被他遗忘的羁绊?
张日山紧紧盯着他的反应,继续道,语速加快,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但佛爷不知道的是……当年在长沙,我看着您与岳姑娘,看着您与佛爷把酒言欢……我心里藏着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兄弟之义!”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压抑了百年的、火山喷发般的情感:“从第一眼在梨园见到您,穿着那身月白长衫,对着二月红唱的戏文微微颔首……我张日山这颗心,就再也不是我自己的了!”
李景异彻底震住,瞳孔因惊愕而放大。他怔怔地看着张日山,看着那双眼睛里汹涌而出的、毫不掩饰的、滚烫了百年的情意。这比他预想的任何情况都要……猛烈。
“我知道,您心里只有岳姑娘。后来您失踪,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一年,十年,几十年……我守着九门,守着佛爷留下的基业,也守着那点渺茫的希望……”张日山的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我告诉自己,只要还能再见您一面,只要您还活着,怎么样都好……”
“可现在,我见到了您。”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李景异,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痛楚,“您却在这里,被另一个人……被那个甚至不记得您是谁的人,如此对待!”
他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不平,为李景异,也为他那百年无望的守候。
“三爷!”张日山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李景异的手,但在即将触碰到时,又硬生生停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跟我走!离开这里!离开他!我不管什么‘源芯’,什么命定之劫!我张日山拼尽一切,也能护您周全,给您安宁!百年也好,千年也罢,只要您愿意,我陪您!”
这番突如其来的、炽烈而直接的告白,如同惊涛骇浪,将李景异本就混乱不堪的心神冲击得七零八落。他看着张日山那双充满了百年孤寂、此刻却燃烧着近乎疯狂光芒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愧疚?感动?还是……一种被这过于沉重的情感再次束缚的窒息感?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死寂与激烈对峙的刹那——
房门,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力轰击,猛地向内炸开!木屑纷飞!
一道冰冷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裹挟着滔天的煞气,出现在门口!
张起灵!
他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此刻,那双眼睛里再无半分平日的冰冷平静,只剩下翻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黑色风暴!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先是在李景异苍白震惊的脸上狠狠剐过,然后,死死钉在了蹲在他面前的张日山身上!
“你说,”张起灵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要带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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