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的守护持续了整整一夜。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勉强挤进冰隙时，伏黑异体内的紊乱终于被强行压下，虽然距离完全恢复尚远，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他睁开眼，无视了身边三双立刻聚焦过来的、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轻轻挥开了五条悟依旧抓着他手腕的手（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以及夏油杰试图搀扶的咒灵。
“可以走了。”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恢复了以往的平淡，仿佛昨夜那个无意识喊冷、允许靠近的人只是幻影。
他站起身，步伐略显虚浮，却依旧挺直背脊，率先向洞穴外走去。羽织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回头。
五条悟和夏油杰立刻跟上，一左一右，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却又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再轻易逾越的距离。硝子收起医疗箱，默默跟在最后。
返程的路沉默得令人窒息。
回到高专，伏黑异直接回了伏黑宅邸，大门一关，彻底隔绝了所有试探与关切。留下的三人站在门外，面面相觑，狂喜过后，是更深的无措与焦灼。
那扇门，仿佛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难以推开。
之后的日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胶着。
伏黑异似乎彻底恢复了原状。授课，处理事务，出行任务，对那晚的事情绝口不提。他对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态度甚至比之前更加冷淡，仿佛洞穴中的短暂脆弱和默许从未发生。连硝子例行公事的身体检查，都被他以“已无碍”为由拒绝了。
这种刻意的、近乎倒退的疏离，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三人刚刚被喂饱了一点期待的心脏。
五条悟变得前所未有的烦躁。他的“请教”变得更加频繁和纠缠，却总被伏黑异三言两语、甚至一个眼神打发。六眼里的光芒日益焦灼，像困兽般在原地打转，却找不到突破口。他甚至开始用更极端的方式试图引起注意——接取更危险的任务，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然后故意晃到伏黑异面前。
可伏黑异只是淡淡瞥过那些伤口，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最多扔下一句：“硝子在医务室。”
夏油杰的温润面具裂开了更深的缝隙。他不再送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也不再找学术借口。他只是沉默地出现在伏黑异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隔着一段距离，用那种深沉到近乎偏执的目光，久久地凝视。那目光里翻滚着太多未说出口的东西，渴望，不甘，痛苦，以及一丝逐渐滋长的、危险的阴郁。他周身的气息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偶尔泄露出的咒力残秽都带着一股冰冷的腥气。
硝子抽着烟，看着这两人一个像暴躁的火山，一个像沉默的深海，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知道伏黑异在躲，在用更厚的冰层包裹自己。她也知道另外两人快要被这种若即若离的反复逼疯了。
“一群疯子……”她低声咒骂，却无法抽身离去。
转机发生在一个沉闷的雨夜。
一场针对咒术师家族的恶性袭击事件震惊了总监部。数个中小家族被血洗，现场残留的咒力残忍而扭曲，带着明显的实验风格——与之前隧道事件、乃至更早的横滨事件如出一辙。幕后黑手终于不再满足于试探和暗杀，开始了赤裸裸的清洗与挑衅。
高层震怒，命令即刻下达：由五条悟、夏油杰、伏黑异组成特别行动队，彻查此事，必要时可动用一切手段，务必揪出并清除所有参与者和幕后主使。
任务等级：绝密，最高优先级。
命令送到伏黑宅邸时，伏黑异正坐在庭院中，看着雨打芭蕉。他接过命令书，扫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这一次，无法再回避。
有些东西，必须直面。
他站起身，阴影在身后凝聚。
“走吧。”
他对不知何时已然等候在庭院外的两人说道。
五条悟穿着高专制服，眼下的绷带换成了那副小墨镜，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充满战意的笑容，周身咒力沸腾：“早就等不及了！这次一定要把那些老鼠揪出来碾碎！”
夏油杰一身深色和服，外面罩着咒术师的羽织，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只是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机：“理应如此。”
硝子靠在廊柱上，看着整装待发的三人，扔过去三个特制的通讯兼生命监测符咒：“别死外面。”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关切。
暴雨倾盆。
三人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调查并不顺利。对手极其狡猾，行动干净利落，几乎不留痕迹。他们像在黑暗中与无形的影子搏斗，每一次看似接近，都只是抓到一点虚无的尾巴。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追踪与战斗，消耗巨大。对手的诡异手段层出不穷，专门针对咒术师的弱点设计，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干扰五条悟的六眼和夏油杰的咒灵操控。
在一处刚被血洗不久的家族废墟中，他们遭遇了伏击。
并非强大的咒灵，而是无数被强行植入诅咒、陷入疯狂的自杀式袭击者！他们曾经是咒术师，甚至是这个家族的成员，此刻却成了毫无理智、只知毁灭的傀儡！
“混蛋！”五条悟怒吼着，“苍”和“赫”不敢全力施展，怕伤及可能残存的无辜，束手束脚。 夏油杰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的咒灵在面对昔日的“同类”时，也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伏黑异的阴影精准地束缚、击晕，效率最高，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疯狂者，也显得杯水车薪。
混战中，一道隐藏极深的、针对灵魂本源的诅咒暗箭，悄无声息地射向正在压制一片疯狂者的五条悟后心！
速度快得超越感知！
“悟！”夏油杰率先察觉，惊呼出声，却已来不及完全阻拦！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阴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五条悟身后！
伏黑异用手臂，精准地格挡住了那道诅咒之箭！
漆黑的、充满恶意的诅咒能量瞬间侵蚀了他的手臂，皮肤迅速变得灰败，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伏黑异眉头都没皱一下，阴影涌动，瞬间将那股诅咒之力强行包裹、湮灭！但手臂上依旧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散发着不祥黑气的伤口。
“异！”五条悟猛地回头，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又是这样！又是为了他！
“没事。”伏黑异甩了甩手臂，阴影覆盖伤口，暂时压制，声音依旧平静，“先清理。”
他的冷静反而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五条悟一直压抑的暴怒！
“啊——！！！！”五条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彻底放弃了留手！“无量空处”的雏形瞬间展开！庞大的信息流强行灌入所有袭击者的大脑，让他们瞬间僵直倒地！
“全都……去死！！！”他如同疯魔般，开始无差别地碾压式清理！
夏油杰看着伏黑异手臂上那刺眼的伤口，眼底最后一丝温润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毁灭一切的黑暗。他身后，庞大的特级咒灵军团不再有任何顾忌，咆哮着涌出，将视野内一切活动的物体撕碎！
杀戮。
纯粹而高效的杀戮。
伏黑异看着瞬间化身修罗的两人，沉默了一瞬。他没有阻止，只是操控着阴影，更精准地补刀和收集可能存在的线索信息。
当最后一名袭击者倒下，废墟中只剩下血腥与死寂。
暴雨冲刷着血迹，却洗不净那浓重的绝望与疯狂。
五条悟喘着粗气，落在伏黑异面前，一把抓住他受伤的手臂，声音颤抖：“你的手……”
夏油杰也立刻靠近，眼神阴沉地看着那伤口：“诅咒残留很麻烦，必须立刻处理。”
伏黑异抽回手臂，阴影依旧覆盖着伤口：“无妨。先找线索。”
他走向废墟深处，那里有微弱的能量波动残留。
五条悟和夏油杰紧跟其后，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手臂上那抹刺眼的灰黑，看着他依旧冷静搜寻线索的侧脸……
某种一直被强行压抑的东西，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在废墟一个相对完整的偏厅里，伏黑异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尚未完全被破坏的、记录着某些数据传输轨迹的古老咒具。
他刚拿起那咒具。
五条悟突然从身后，猛地抱住了他！
手臂箍得很紧，带着未散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不准……再那样……不准再为我受伤！”
几乎是同时，夏油杰也一步上前，从侧面逼近，手指紧紧抓住了伏黑异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微笑，眼底是一片翻涌的、深不见底的疯狂与占有欲：“您总是这样……总是将自己置于险境……您要将我们逼疯吗？！”
两人的气息如同狂暴的风浪，瞬间将伏黑异彻底淹没！那强烈的、不再掩饰的情感，带着血腥味和雨水的冰冷，重重砸在他的感知上！
伏黑异身体骤然僵硬。
手中的咒具差点脱手。
他试图挣脱，但五条悟的怀抱如同铁箍，夏油杰的手也纹丝不动。两人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阴影在他周身躁动，却似乎被那过于汹涌的情感所阻滞。
废墟之外，暴雨如注。
废墟之内，空气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伏黑异被两人死死地禁锢在中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五条悟胸膛下疯狂的心跳，和夏油杰指尖冰冷的颤抖。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深沉的、复杂的疲惫。
他没有再强行挣脱。
只是用那只受伤的手臂，极其缓慢地、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妥协般的无力感，抬起手。
然后。
极其轻轻地。
分别拍了拍五条悟紧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和夏油杰死死攥着他手腕的手背。
像一个无声的安抚。
又像一个无奈的叹息。
“……松手。”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雨水的湿气，却不再冰冷。
“任务还没结束。”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身体同时猛地一震！
箍紧的手臂和攥紧的手指，像是被那轻轻的拍抚和不再冰冷的语调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
伏黑异趁机脱身而出，后退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没有看他们，只是低头，仔细地将那找到的咒具收好。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散发着细微的黑气。
雨声浩大。
五条悟和夏油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感受着指尖残留的、那短暂触碰的温度和拍抚的力度，心脏狂跳，血液奔涌，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没有推开。
他甚至……安抚了他们。
虽然依旧冷静，依旧以任务为重。
但那道坚冰铸就的壁垒，终于被他们用最笨拙、最疯狂的方式，撞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缝。
有光，灼热而真实地，透了进来。
硝子的通讯恰在此时接入，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检测到你们那边能量波动异常，生命体征飙升，发生了什么？伏黑，你的手臂指标不对！”
伏黑异按下通讯，声音平稳：“找到线索了。一点小伤，回去处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通讯那头的硝子，也像是说给身后两个依旧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人听。
“回去了。”
说完，他率先走入雨幕。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疯狂与暗火。
然后，两人同时迈步，紧紧地跟了上去。
一左一右，如同守护，更如同禁锢。
雨幕重重，前路未卜。
但某些东西，已然彻底改变。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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