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滴在纸上晕开时,沈知微的手没有抖。她只是把笔搁下,抬头看向裴砚。
“东宫印模的事,查到一半就断了。”她说,“能拿到工部样本的,不止一个人。”
裴砚站在窗边,手指轻敲窗框。他没说话,但眼神沉了下来。
片刻后,沈知微起身走到案前,翻过那页被污的纸,提笔写下一行新条目:监察司巡查员须直报中枢,地方不得截留文书。
写完,她合上册子,语气平静:“新政推不下去,不是百姓不愿信,是底下有人不想让它成。”
裴砚终于开口:“你想怎么办?”
“我们一直坐在宫里看折子。”她转身面向他,“可那些字句再真,也比不上亲眼见一回。明日,出宫走一趟。”
他盯着她看了几息,点头:“好。”
天刚亮,宫门未开,一辆青布小车从侧巷驶出。驾车的是名老宦官,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袍。车帘掀开一角,露出沈知微的脸。她已换下凤冠霞帔,只穿一件素色襦裙,发间仍是一支白玉簪。
裴砚坐在她对面,外罩粗麻短褐,内里玄衣也被压在下面。他不再像帝王,倒像个随行的夫婿。
马车避开了官道,沿着田埂往京郊村落去。禁军暗中散在前后十里,没人靠近,也没人露面。
到了村口,两人下车步行。几个孩童蹲在路边玩石子,抬头看见陌生人,立刻往后退。
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蜜饯,蹲下来递过去:“给你的,不许抢。”
孩子犹豫了一下,接过,飞快跑开。其他几个这才围上来。
她笑着问:“你们都上学堂吗?”
一个稍大的女孩摇头:“女娃不上学。我娘说,识字也没用,迟早要嫁人。”
旁边有个老妇听见,嘟囔一句:“听说朝廷要办女子官学,可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沈知微没接话,只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头。
往前走几步,迎面来了个穿皂衣的人,腰间挂着木牌。里正听见宫人来了,赶紧迎出来,满脸堆笑。
“二位贵人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咱们村去年得了免税令,家家户户都念着皇上皇后的好呢!”
他说得响亮,身后一群村民却低着头,没人应声。
沈知微环顾四周,发现村中祠堂大门紧闭,屋顶茅草残破,墙角堆着腐木。
“这祠堂多久没修了?”她问。
里正笑容一滞:“呃……还好还好,还能用。”
她没追问,转而问:“若朝廷派女先生来教书,能不能腾出一间屋子办学堂?”
里正搓着手:“这个嘛……得看上面安排……”
沈知微不动声色,心中默念——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她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上回巡查官来,我说了实话,结果今年粮种少拨了两石。这次再说缺粮少人,怕是连种子都没得领。”
她收回目光,轻轻点头,不再多言。
裴砚这时已走到田边,蹲下抓起一把土。土干得发白,捏一下就碎成粉。
一位老农站在旁边叹气:“减了赋税是好事,可地里不出东西,还是饿肚子。”
“沟渠怎么不通?”裴砚问。
“年久失修,去年发大水冲垮了坝口,没人管。”
“为什么不报?”
老农苦笑:“报了三回,文书递到县衙就没信了。后来听差役说,县令大人说了,‘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要修渠’。”
沈知微走过来,听到这话,眉头微动。
她掏出随身带的小册子,记下一条:水利修缮纳入地方考绩,延误者降职。
裴砚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带我们去看看你们存粮的地方。”
里正脸色变了:“这……不太方便……”
“那就现在去。”裴砚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一行人走向村后一处低矮仓房。门打开时,里面只有半袋陈米和几筐红薯。
“这就是全村的存粮?”沈知微问。
老农点头:“春荒还没过,已经吃了两个月树皮了。孩子们能活下来,靠的是冬天地里挖的野菜根。”
沈知微笑了一下,很轻,没让人看出情绪。
她又问:“如果朝廷提供种子和耕牛,你们愿意多种一季稻吗?”
众人愣住,不敢相信。
一个年轻男子试探着说:“要是有牛,有籽,我们拼死也种!可租子太重,种出来也交不够租啊。”
“今年免租。”沈知微说,“明年也免。三年内,凡参与官办共耕田的农户,一律免税。”
人群安静了一瞬,然后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有人眼眶红了。
裴砚看着这一幕,转身对沈知微说:“你早就想好了?”
“昨晚就想了。”她说,“光免赋不够,得让他们手里有粮,心里才有底。”
中午,他们在村中一户人家借饭。桌上只有两碗糙米饭,一盘腌菜,一碗野菜汤。
主人一家坚持让他们上座,自己站着伺候。
沈知微拦住了:“我们都一样吃饭,不用分高低。”
她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碗里,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她问主妇:“你女儿多大了?”
“十岁了。”
“想让她读书吗?”
女人眼睛亮了一下,又黯下去:“读了书又能怎样?还不是给人当丫鬟。”
“如果朝廷让所有女孩都能上学,毕业还能当女官,你愿不愿意送她去?”
女人怔住,嘴唇抖了抖:“真……真的能当官?”
“我能保证。”沈知微看着她,“不只是识字,还要学算账、学律法、学治民。将来她们可以做巡察员,可以管乡学,可以进监察司。”
女人突然跪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沈知微扶她起来,什么也没说。
回程路上,马车缓缓前行。沈知微翻开小册子,在空白页上一条条写下:
一、女子官学必须下沉至县乡两级,每县至少设一所;
二、教员由中央统一派遣,月俸由户部直发,杜绝地方克扣;
三、教材编写需加入农事、医理、账务等实用内容;
四、设立种子借贷所,春借秋还,利率不得超过两成;
五、河工营抽调五百人,优先修复京畿八县灌溉系统。
写到这里,她抬头看裴砚:“皇庄岁入还能挤出多少?”
“三万两。”他说,“够建三十所学堂,修十条主渠。”
“那就先动这笔钱。”她继续写,“凡阻挠女子入学、私扣借贷粮种者,一经查实,革职查办。”
裴砚看着她写字的侧脸,忽然说:“你今天一句话都没提朝中那些人。”
“没必要。”她笔尖不停,“他们怕新政不成,我就偏要让它落地。等百姓都读了书,有了粮,他们再说‘祖制不可违’,还有人听吗?”
他沉默片刻,点头:“你说得对。根基稳了,墙才不会倒。”
天黑前回到宫中。沈知微直接去了紫宸殿偏室,将册子交给值夜内侍:“连夜抄三份,一份送内阁,一份交户部,一份存档。”
内侍领命退下。
她站在窗前,望着宫墙之外。远处村落有零星灯火,像是散落的星点。
她低声说:“你们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然后转身回到案前,打开一份新的折子。
笔尖蘸墨,她开始写下一则政令草案:关于推广共耕田制度及配套支持措施的实施细则。
烛火映在纸上,字迹清晰有力。
她写下第一句:凡愿参与共耕之农户,由官府提供种子、耕牛、技术指导,并签订三年保收契约。
笔停顿了一下。
她补充道:契约一式三份,农户持有一份,村中公示一份,县衙备案一份。
外面传来更鼓声。
她继续写:每年秋收后,由监察司巡查员入户核查履约情况,未兑现承诺者,追究地方官员责任。
最后一行,她写得极慢:
百姓不信空话,只认实事。
政令若不能落地,便是废纸一张。
写完,她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窗外风起,吹动纱帘。一支蜡烛忽地熄了,余下的火光摇晃了一下,照出她伏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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