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尚未落定,宫门已开。
沈知微站在乾清殿侧阶,手中那张写着“粮道有鬼”的纸条已被揉成一团,指节间渗出薄汗。她没有回头,也知道裴砚正立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玄袍未换,眉宇间仍压着边关战报带来的沉郁。
内侍通传声自远处响起:“西域疏勒使者阿史那陀,奉王命进贡求和,已在午门外候旨。”
裴砚冷哼一声:“来得倒是快。”
沈知微缓缓摊开掌心,将纸团轻轻放入袖中暗袋。她抬步向前,裙裾扫过青砖缝隙里的尘灰:“既是求和,就该拿出诚意。让他进来吧。”
殿门大开,黄沙卷着旌旗一角飘入。
阿史那陀身披褐红长袍,头戴金丝缠巾,躬身而入,姿态谦卑,却在抬头时目光微闪,掠过御座旁的沈知微。他双手捧着一只鎏金酒坛,声音平稳:“我王敬献昆仑雪莲酿,此酒百年仅得一坛,可养气延寿,特献于大周帝妃,以表归顺之心。”
礼官接过酒坛,正要呈上,沈知微忽然轻声道:“慢。”
众人止步。
她缓步走下凤座台阶,裙摆垂落如云,停在使者面前两尺处。她没看酒坛,只盯着对方的眼睛。
心镜系统悄然启动。
三秒内,使者心头闪过一句话:“只要他们敢喝,三日后癫狂失仪,国体尽毁。”
机械音在她脑中响起:“此人明知酒中有毒,惧怕试饮。”
沈知微收回视线,唇角微扬:“既是珍品,贵使可愿代主先尝一口,以证无欺?”
阿史那陀脸色一僵,迅速低头:“此酒贵重,非我等下人所能享用。”
“哦?”她语气平淡,“连尝都不敢,如何证明不是别有用心?”
使者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娘娘多虑了,我王诚心求和,岂会……”
“取银针来。”沈知微打断他,转向太医院首座,“验这酒。”
老太医领命上前,银针探入酒液,不过片刻,针尖漆黑如墨。
殿内一片哗然。
沈知微依旧神色不动,只将目光重新落在阿史那陀脸上:“你方才说,这是延寿之酒?”
“这……定是你们动了手脚!”使者后退半步,声音发紧,“大周竟如此对待使臣,莫非是要断绝两国往来?”
“心若无愧,何惧一试?”她逼近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心里清楚——只要我不揭穿,你们就能全身而退。是不是?”
使者猛然抬头,眼中惊骇难掩。
他没说话,但那一瞬的动摇已足够。
裴砚终于开口,声如寒铁:“一坛毒酒,便是你们的求和?”
他站起身,龙袍翻动,威压倾泻而下:“朕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当场认罪,交出幕后之人;要么,朕亲率大军西征,把你们的王请来紫宸殿问话。”
阿史那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却仍咬牙道:“此事与我王无关!必是途中有人调换……”
“够了。”沈知微冷冷截断,“毒是疏勒秘制‘夜影香’,见血封喉,三日发作,专损心智。全天下只有你们王室药库才有。你说途中调换,那我倒要问——是谁准你带这种东西入宫?”
使者浑身一震,再无法辩驳。
沈知微转身面向群臣,声音朗彻:“今日本为议和设宴,却遭此恶意构陷。若不惩戒,恐外邦皆以为我大周可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最后落在裴砚身上。
裴砚微微颔首。
她当即朗声道:“即日起,疏勒须割让北境三城——柳中、蒲昌、伊吾,作为赔罪。三城守军撤出,户籍册移交户部,由我朝派官接管。若七日内未能交割,视为宣战,后果自负。”
满殿寂静。
兵部尚书张了张嘴,终究未出声。他知道,这一招看似强硬,实则精准。三城地处荒漠边缘,贫瘠难守,疏勒早有弃意,只是不愿失面。如今借毒酒之事顺势索要,名正言顺,反叫对方哑口无言。
阿史那陀伏地颤抖,额头抵着冰冷地面:“这……小使无权应允……需禀报我王……”
“你可以回去禀报。”沈知微淡淡道,“但我提醒你——明日清晨,于阗使馆就会收到我朝赐盐百斤、绸缎二十匹的礼单。龟兹使团也将接到邀请,参加三日后在京郊开设的女子学堂奠基礼。”
她俯视着他:“你说,当你的王还在犹豫要不要得罪大周的时候,别的城邦已经在拿我们的赏赐了。他会怎么想?”
使者嘴唇发白,终于叩首:“小使……愿代为转达条件。”
“去吧。”裴砚挥袖,“限你三日离境。若三城未交,不必再来。”
阿史那陀被侍卫带出殿门时,脚步踉跄,几乎跌倒。
殿内重归安静。
一名内侍低声询问:“娘娘,是否将此事记入国史,昭告天下?”
沈知微摇头:“不必张扬。只需将榜文贴至北境各关隘,写明‘凡助我者,厚待之;凡欺我者,寸土必争’。”
她走回凤座旁,指尖轻抚玉笏边缘。袖中那张“粮道有鬼”的纸条已被撕碎,粉末顺着指缝滑落,无声坠地。
裴砚看着她:“你早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招。”
“昨夜谍网回报,疏勒王近月密召药师炼毒。”她低声道,“他们想用一场‘意外’毁我声誉,逼我们陷入被动。可惜——”
她抬眼,眸光锐利:“他们忘了,最可怕的不是毒,是被人看穿了心思。”
裴砚沉默片刻,忽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她望向殿外渐平的风沙,“等他们送来三城地图。”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禁军校尉疾步入内,抱拳跪地:“启禀陛下,漕运司查出一名押运官昨夜私自出城,行踪不明。其家中搜出半块虎符残片,刻纹与边关失窃令箭一致。”
沈知微眼神一凝。
她立刻转向裴砚:“立刻封锁京城九门,缉拿此人。同时调取兵部三日内所有进出文书,查是否有异常调令流出。”
裴砚点头,下令禁军统领照办。
校尉退下后,殿中只剩两人。
沈知微站在御案前,手指划过舆图上的河西走廊,最终停在伊吾城的位置。她低声说:“三城虽小,却是通往西域腹地的咽喉。拿下它们,等于在敌人心口插了一根钉子。”
裴砚站在她身旁,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你从不浪费任何一次危机。”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远处钟鼓楼传来报时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宫墙之间。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新写的条陈,放在御案最上层:“让监察司彻查户部粮仓账目,凡是过去半年内经手过北境运粮的官员,全部列册备案。另外——”
她笔尖一顿,在纸上加了一句:“查兵部值房夜间值守记录,若有伪造签到者,立即拘押。”
写完,她将纸推至案前。
裴砚拿起看了一眼,直接盖上随身玺印:“按你说的办。”
内侍进来取走条陈时,天色已近黄昏。
沈知微站在窗边,看见一队骑兵再次疾驰而出,马背上绑着新的调令卷轴。
她望着远方,目光沉静。
风又起了,吹动她的衣袖,露出内衬缝线的一角——那里藏着另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内鬼未除**。
她伸手抚平衣袖,转身走向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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