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的封印被破,沈知微站在案前,看着那味药材的残痕。她没说话,只是将药匣推到一边,转身走向内殿。
她知道,宫里的人不能再信了。
有些眼睛藏得太深,毒不是一次就能清干净的。她要换一种法子——不再追着毒走,而是把能下毒的人都挪开。
当晚,她写了《宫婢年退章程》。纸页铺在灯下,字迹工整。她一条条列明:宫女年满二十五,可自愿出宫;内务府发放户籍文书,地方官府须妥善安置;凡曾服役十年以上者,赐银十两,以示皇家体恤。
她没写“清除耳目”,也没提“断敌情报”。这些事不能落在纸上。她只写仁政,写宽厚,写天子不该让老宫人终老于冷巷。
第二日清晨,裴砚来了凤仪宫东阁。
他看了章程,眉头皱起。“祖制从无此例。放人出宫,若生事端,谁来担责?”
沈知微坐在下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陛下可曾想过,六宫之中,为何总有消息外泄?不是有人偷听,是有人本就奉命传递。”
裴砚抬眼。
她继续说:“每一处偏殿、每一道回廊,都有人日夜行走。她们记下的不只是茶水点心几碗几碟,还有谁见了谁,说了什么话。这些人不归我们管,她们的心,早就不在宫里了。”
裴砚沉默片刻。“你想怎么做?”
“不是我想怎么做。”她说,“是该让她们自己选。愿意留的,继续当差;想走的,放她们回家。不必强留,也不必赶尽杀绝。只要门开了,那些藏着的线,自然会松。”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人心不是铁打的。有些人进宫时才十二三岁,如今三十了还在扫地。她们没有家,也没有将来。可正因为没有将来,才最容易被人拿捏。”
裴砚盯着她看了很久。
就在他要开口时,沈知微悄然启动了心镜系统,目标正是裴砚。
【冰冷机械音响起:“她又要动手了。这次不是杀人,是拆屋。”】
三秒过去。
她垂下眼,嘴角微微一动。“陛下若不信,可先试行三月。只放一批人出去,看会不会出乱子。若太平,再扩至全宫。”
裴砚终于提笔,在章程末尾批了一个“准”字。
红印落下,制度成形。
三日后,第一批出宫宫女名单张贴于各宫门前。
百余人入选,大多是服役十五年以上、年纪接近或超过二十五岁的老宫人。为首的是个叫云袖的女子,原在冷宫洒扫,平日少言寡语,做事利落。
消息传开,六宫震动。
有人冷笑,说这是皇后收买人心;也有人说,这些人出去后定会乱讲话,迟早惹祸。但更多宫女围在榜前,一个个红了眼眶。
她们中许多人早已忘了家在哪里,可“出宫”两个字,还是让人心头发烫。
到了放行那天,宫门大开。
沈知微亲自来到午门外。百名宫女整齐列队,身穿便服,每人手中拿着文书和银袋。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们。
“你们不是奴婢。”她说,“你们是为皇家效力过的人。今日离宫,愿你们有田可耕,有屋可住,有亲人可依。”
话音落,百人跪地叩首,哭声一片。
云袖最后一个上前谢恩。她抬起头时,眼里全是泪,却笑了。
“娘娘……我娘还在世。她在城南卖茶汤。我……我真的能回去吗?”
沈知微点头。“你现在就能去。”
云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跟着队伍走出宫门。
阳光照在青石路上,她们的脚步越来越快,有人开始小跑,有人边走边哭。
宫墙高耸,可这一刻,像塌了一角。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喊声。
一个年轻宫女扑通跪下,拦在守门内侍面前。“让我走!我爹答应让我回家的!求你们放我出去!”
内侍认得她,是太医署首座陈修元的女儿,名叫陈婉儿,在尚药局当差,未满二十五,不在名单内。
“规矩你不懂?”内侍冷脸,“名单上没有你,就不能出。”
陈婉儿死死抓着门框,指甲崩裂也不松手。“我爹说了,只要我出去,就能拿到东西!他说再忍三天……我一定要走!”
声音尖利,引来不少人侧目。
沈知微听见了。
她不动声色走近,站定在陈婉儿面前。
对方抬头看她,眼神慌乱。
沈知微启动心镜系统。
【冰冷机械音响起:“只要我能出去,就能把密册交给城南旧宅那人……爹说再忍三天……”】
三秒结束。
沈知微神色未变。她对身旁女官低语:“记下此人,送去偏院软禁,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女官领命,带人将陈婉儿架走。
沈知微转身回宫,脚步平稳。
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陈修元不止知情,还在宫外设了联络点。而那个“城南旧宅”,极可能是裴昭残党的据点。
当天夜里,谍网女官回报:陈婉儿入宫十年,从未有家人探视。其父陈修元昨夜曾以“采药”为由出宫半刻,行踪直奔西市方向。
沈知微坐在灯下,听完汇报,拿出一份伪造的名录。
她在上面加了一条:“陈氏女,原籍江陵,居西市槐巷,父亡母病,盼归侍奉。”
这份名录会被“不小心”泄露给尚药局的一个低等宫人——那人是陈修元亲信,常替他传话。
她要让这消息流出去。
只要陈修元派人去槐巷接人,就会暴露联络方式。
她合上纸页,抬头看向窗外。
夜风拂过檐角,吹动一盏宫灯。
她对裴砚说:“有些人以为宫墙是牢笼,其实也是猎场。她们走出去,才是我们的眼睛延伸到宫外。”
裴砚站在窗边,听完这话,看了她很久。
他忽然笑了。“朕的皇后,比朕更懂‘放’字诀。”
沈知微没回应。
她只是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西市槐巷。
笔尖顿了一下,又添一行小字:“令谍网待命,若有陌生人查访陈氏旧居,立即跟踪,不得惊动。”
她放下笔,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孩子在肚子里动了一下。
她把手覆上去,静静坐着。
烛火跳了跳,映在她脸上,光影分明。
此时,皇宫之外,一道黑影穿过街巷,停在西市槐巷口。
他抬头看了看门牌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对照片刻,抬脚走进一条窄弄。
巷子深处,一扇木门虚掩着。
他推门而入。
屋内无人,桌上摆着一只空茶碗,碗底压着半张烧过的纸角。
黑影蹲下身,捡起纸角,对着月光看了一眼。
上面残留两个字:槐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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