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的急报还在桌上摊着,药罐的事还没查清,宫人又匆匆来报,说城西几家医馆挤满了病患,都是喝了药后上吐下泻,有的已经昏过去了。
沈知微站起身,指尖按了按眉心。她唤来贴身侍女,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包了青巾,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
“走,去济安堂。”
路上行人不多,街角几个老汉蹲在墙根晒太阳,说起这事都摇头。有人说家里老人吃了三副药,如今在床上动不了。还有人说抓药时掌柜信誓旦旦,说是太医院的新方子,绝不会有错。
济安堂门口排着队,伙计来回跑着送药包。沈知微排在队伍后面,等了半个时辰才轮到她。
她咳嗽两声,声音沙哑:“我这咳得厉害,夜里睡不着,劳烦给抓副止咳散。”
坐堂大夫头也不抬,提笔写了方子。伙计照单抓药,称重、包好,递过来时还笑着说:“这是改良过的方子,见效快。”
沈知微接过药包,手指刚碰到纸袋,脑中响起冰冷的声音——
三秒。
【药方是上面改的,加了乌头、藜芦……吃多了要出人命】
她神色未变,道了谢,转身离开。
回到宫中,她立刻召见女医正林素心。林素心三十出头,穿一身素色医袍,进来时手里提着药箱。
“把药拆开。”沈知微说。
林素心打开药包,一味道地药材倒在白布上。她一样样看过,又取出随身带的银针试毒。银针插入乌头粉末,立刻发黑。
“原方只有杏仁、贝母、陈皮、半夏、茯苓、甘草六味。”林素心抬头,“现在多出乌头和藜芦,这两味不能入此方。乌头大热大毒,藜芦更是催吐峻剂,合在一起,轻则伤肺,重则断肠。”
沈知微问:“有没有可能误加?”
“不可能。”林素心摇头,“配药有规矩,每一味都要登记。这种改动,必须有人下令。”
“传济安堂掌柜。”
一个时辰后,掌柜跪在偏殿。他满头是汗,一开始只说不知情,是按上面发下来的方子抓药。
沈知微盯着他:“你若不说实话,明日全城都会知道,是你家药铺害死了第一批病人。”
掌柜身子一抖。
“是药行会下的令。”他终于开口,“五大家族牵头,清河崔氏、兰陵萧氏都在里面。他们说,新政让商贾当官,动摇祖制,就得让他们倒台。百姓若因用药出事,第一个问责的就是皇后。”
“他们许了什么?”
“保住铺契,每年分利三成。要是不从,就断货源,赶出城。”
沈知微不再问,挥手让人把他押下去。
她转身对林素心说:“你现在就去太医院,调出所有备案药方,比对市面上流通的。我要知道,到底多少家改了方。”
林素心领命而去。
当天下午,三十名太医分成十组,带着官印直奔各大药铺。凡拒不开门的,禁军直接破门。药柜被一一打开,药方被逐张查验。
入夜时分,结果报上来:七十三家药铺擅自改方,二十七家主动交出密令文书,承认受士族胁迫。
沈知微坐在灯下看名单,手指一顿。
这些铺子遍布南北,有些在偏远县城,却都用了同一套新方。这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准备。
她提笔写了一道手令:“查封所有涉事药铺,药方底册封存,涉案掌柜暂押大理寺。”
第二日清晨,金殿之上。
裴砚坐在龙椅上,朝臣列立两旁。沈知微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药包。
她走到殿中,当众打开,一把将药粉洒在地上。
“这就是你们让人吃的药。”她说,“乌头损心,藜芦伤胃,连服三剂,必呕血而亡。你们管这叫治病?”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皇后此举未免武断。民间用药本有差异,怎能以此定罪?”
“差异?”沈知微冷笑,“七十三家药铺,用的是一模一样的错方。连药材产地都一致。你说这是巧合?”
她拍手,暗卫押上三人,皆穿锦袍,却被铁链锁着。
“这是药行会的执事。”她说,“昨夜审过,亲口供认,改方命令来自清河崔氏三房、兰陵萧氏嫡支等五族。他们想借百姓之命,毁新政根基。”
有人还想开口,裴砚抬手,声音冷下来:“证据呢?”
林素心出列,捧着一本册子:“回陛下,七十三家药铺的原始方与现用药方对比齐全,毒理分析已录成卷宗。另从三家药铺搜出密信,写明‘事成之后,田百顷,银万两’。”
裴砚翻开册子,看了几页,合上。
“按律当如何?”
沈知微答:“《医律》第三条:擅自增减药味,危及性命者,流三千里,永不赦还。”
裴砚点头:“准。即刻行刑,昭告天下。”
圣旨传出,午门外设台。三名执事被押上囚车,沿途百姓围聚。
有人认出那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药行管事,纷纷唾骂。一个老妇人举着空药碗冲过来,哭喊着说儿子喝了药,如今躺在床上喘不上气。
囚车远去,宫门前却没散场。
太医院在城南设了三个施药点,林素心亲自坐镇。新方由凤印加盖,每剂限量发放,确保安全。
沈知微下令:凡曾服毒药者,免费诊治,赠三日汤剂。
十日内,九万三千七百余人前来登记,大多症状轻微,经调理后康复。有人送来亲手熬的药汤,有人在宫墙外摆上鲜花。
街头巷尾开始传一句话:“皇后一怒为苍生,药香重续万家灯。”
那天傍晚,沈知微回到凤仪宫偏殿。她倚窗坐着,宫人低声回报外面的情形。
“南陵那边也稳住了,新药已送到村口医棚。”
“云州查出两家私改药方的,昨夜就被封了门。”
她听着,手指轻轻抚过小腹。
胎动了一下。
她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沉静。
这一回,她没有靠听见谁的心声才赢。她只是守住了该守的规矩,做了该做的事。
宫灯亮起来,风从窗外吹进来,掀了一页桌上的药方册子。
她伸手压住纸角。
远处传来一声婴儿啼哭,不知哪家新生的孩子,在夜色里响亮地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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