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还在吹,沈知微的手掌仍悬在半空。三寸之外,裴昭衍的手也未放下。两人指尖相向,谁都没有再动。
远处楼船靠岸,水声渐歇。
裴砚从高台上起身,玄色龙袍被风掀起一角。他看了眼天边最后一道余光,转身对身旁内侍道:“宣。”
内侍立刻快步退下。
沈知微缓缓收回手,袖口轻落,遮住腕间那道暗线。她跟在裴砚身后,走入宫门时,听见身后脚步声杂乱。
北狄使臣与拜占庭正使并肩而来,一人捧匣,一人执卷,步伐整齐却透着紧绷。
金銮殿内灯火已燃。
百官按序站定,无人出声。方才航海试航成功的喧闹还在城中回荡,此刻大殿却沉得像一口深井。
沈知微立于凤座侧位,目光扫过那两道身影。北狄使臣低着头,双手托着一只黑檀木匣;拜占庭正使则昂首挺胸,手中卷轴用金绳缠绕,封泥完整。
礼官宣读来意。
“北狄新王敬上密信一封,愿结秦晋之好,求娶皇后曾孙女为妃,永缔盟约。”
话音落,满殿皆静。
沈知微眉梢微动,心镜系统悄然启动。
当北狄使臣抬手递出木匣时,她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目标内心读取成功】。
三秒。
“此信若成,大周女子不过联姻工具。”
她垂眸,指尖未动。
随即,拜占庭正使上前一步,将手中卷轴展开半尺,露出印鉴一角:“我国亦持相同立场。此乃正式国书,两国共议,不容拒。”
沈知微抬眼看向他。
心镜再次启动。
【目标内心读取成功】。
“假印伪书,只待他们认下,日后可挟以为证。”
她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只是嘴角轻轻一扬,像风吹过水面的纹路。
她缓步下阶,裙裾无声划过玉砖。
走到二人面前,她伸手,取过那封密信。未拆,未看,只捏住一角,轻轻一抖。
纸张发出脆响。
她问:“你们说,这是求亲?”
北狄使臣低头:“正是。”
“求谁?”
“皇后血脉之后。”
“几岁?”
使臣顿了一下:“尚在襁褓。”
沈知微点头。又问拜占庭正使:“你说这是国书?”
对方挺直腰背:“千真万确。”
“谁写的?”
“我国宰相亲笔。”
“盖的什么印?”
“双鹰金玺。”
沈知微不再问。
她抬起手,当着所有人面,将那封信撕成两半,再撕,再撕。
纸片如雪,落在地上。
她将最后一片掷向北狄使臣面门,声音不高,却传遍大殿:“尔等不配。”
使臣踉跄后退,脸上沾着纸屑,不敢拂去。
拜占庭正使怒喝:“你可知此为何物?这是国书!是邦交凭证!你毁信,等于辱我全国!”
沈知微看他一眼:“国书?”
她反问:“国书能写婚约?”
“能。”
“写几岁孩童?”
“这是外交诚意。”
“写妇孺买卖?”
对方语塞。
她继续问:“你国女子,可任人指婚至异邦?”
“这……”
“不可?那为何要我大周应允?”
她转身,对礼部尚书道:“验印。”
尚书立刻上前,接过那卷轴,细查封泥、纸张、墨迹、印纹。
片刻后跪地禀报:“启奏陛下、娘娘,此印泥为新制,未逾半月;玺纹错两处,右翼少一羽;纸张产自江南织造坊第三工区,非贡品级别;且无押签副册,无驿传记录。”
沈知微问:“结论?”
“伪造。”
她回身,盯着拜占庭正使:“你说这是国书?”
对方脸色发白:“我……我不知……”
“你是正使,不知?”
“或许是下属所为……”
“那你呢?”她看向北狄使臣,“你不知这信是假的?”
使臣跪地:“小人奉命行事,不敢多问。”
“好一个不敢多问。”她冷笑,“拿着一张废纸,跑来求娶皇后血脉,还敢称国书?你们是来谈盟约,还是来羞辱大周?”
无人回答。
她抬手,指向殿外:“传令边关守将——凡持此类文书者,一律扣押;凡再犯者,闭关三年,断其商路,禁铁盐出口。”
北狄使臣浑身一震。
拜占庭正使膝盖一软,扑通跪下。
“娘娘饶命!我等绝无冒犯之意!”
“我们愿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只求放我归国!”
沈知微不动。
她看着两人伏地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一声接一声。
百官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她。
裴砚坐在龙椅上,一直未语。直到此刻,他才微微颔首。
她退回凤座侧位,袖手而立。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音。
一名宦官悄悄上前,想收拾地上的纸片。
她开口:“留着。”
宦官停住。
她盯着那一地碎纸,说:“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披着国书皮的脏东西。”
拜占庭正使抬起头,嘴唇颤抖:“我们……我们真的不知这是假的……”
“那你们该查。”她说。
“北狄新王若真有意结盟,为何不走正途?为何选在此时?恰逢我朝航海成功,国威正盛,便送来这种东西?”
她顿了顿:“你们想试探,是不是?”
两人不答。
“现在试完了。”
“结果呢?”
她环视大殿:“今日若我大周忍下这一辱,明日便有百国效尤。后日,你们会说我朝软弱可欺。再往后,你们会说我朝女子可卖,宗庙可辱,江山可夺。”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但我告诉你们——不会。”
“大周的门开着,欢迎来往。但门槛在这儿。越界者,滚。”
北狄使臣伏地不起。
拜占庭正使额头抵地,双手撑在两侧,肩膀微微发抖。
沈知微看向礼部尚书:“记档。”
“是。”
“今日之事,录入《邦交录》,注明‘北狄密信求娶妇孺,拜占庭附议伪书,当场揭伪,两国使臣请罪’。”
“另抄一份,送至各国使馆。”
她又道:“明日起,凡外邦来书,需附三证——本国宰相亲签、驿传印押、纸张编号。缺一不可。”
尚书应下。
她这才转身,准备退回内殿。
就在这时,拜占庭副使从人群后挤出,突然跪倒:“娘娘!有一事不得不报!”
沈知微停下。
“何事?”
副使抬头,满脸惊惶:“我们正使……带来的国书,其实有两份……”
众人一震。
裴砚眼神一冷。
沈知微回头:“另一份在哪?”
副使颤抖着指向正使怀中:“他……他藏了一封……没交出来……说是……若是今日不成,就当场念出,逼朝廷认下……”
正使猛地抬头,怒吼:“胡说!我没有!”
副使却已爬上前,一把扯开正使外袍。
一封信掉了出来。
黄色封皮,金线压边,印泥完整。
礼部尚书立刻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骤变。
他快步上前,双手呈给裴砚。
裴砚只看了一眼,便合上。
他看向沈知微。
她走过去,接过信,展开。
上面写着:“拜占庭皇帝诏令:若大周拒婚,则视为敌国,即刻断交,撤使团,禁商船入港,并联合北狄、南诏共伐之。”
下面是印玺与签名。
她看完,将信递给身旁女官:“再验。”
女官迅速检查,片刻后跪报:“纸张为拜占庭贡纸,印泥含金粉,签名笔迹与去年所存国书一致,但……”
“但什么?”
“签名墨迹未干透,像是今日才写。”
沈知微把信拿回来,凑近鼻端闻了一下。
墨香很淡,底下却有一丝酸味。
她冷笑:“新写的。”
她抬头看向正使:“你打算什么时候念?”
正使瘫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把信扔在他脸上。
“你们不是来求盟的。”
“是来威胁的。”
大殿死寂。
北狄使臣抖得更厉害了。
沈知微对殿前禁军下令:“拿下。”
两名甲士上前,架起两人。
她最后说:“把这封信也记入邦交录。标题加一句——‘拜占庭以战逼婚,阴谋败露’。”
副使跪着磕头:“娘娘明鉴!我等皆被蒙蔽!求您放过我们!”
她没理。
转身走向内殿。
走到台阶前,她忽然停步。
没有回头。
只是说:“明日早朝,我要看到各国使馆的道歉文书。”
“少一封,闭关一日。”
“缺一字,罚银十万。”
她抬脚,踏上第一级。
裙角掠过石阶边缘。
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地上那些碎纸。
一片纸角飞起,粘在拜占庭正使的衣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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