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安仁坊在薄雾中渐渐苏醒。然而今日的坊间,却比往常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躁动。
兄弟楼门前,天光尚未大亮,竟已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有昨日尝过那免费炒菜后念念不忘的市井百姓,有听亲友描述后心痒难耐的商贾伙计,甚至还有些穿着体面、看似小吏模样的人,也都袖着手,在微凉的晨风中翘首以盼。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热切地投向那扇尚未开启的店门,鼻翼不时翕动,仿佛在空气中捕捉那若有若无、却已深深烙印在记忆里的奇异香气。
跑堂的伙计张三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前来上工,看到店外这景象,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这……这是作甚?”他慌忙跑进后院,对正在监督帮厨们准备早间食材的老管家薛忠结结巴巴地禀报:“忠……忠叔!外头……外头来了好些人!把门口都堵上了!”
薛忠闻言,手中正在清点的铜钱差点滑落。他快步走到临街的小窗边,悄悄掀开一条缝朝外望去,只见人头攒动,怕是不下数十之众,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惊喜的是生意竟能如此红火,惶恐的是准备不足,万一招待不周,岂不坏了少爷的大事?他连忙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奔向二楼——薛斩因背伤未完全康复,加之连日劳累,昨夜便歇在店里临时收拾出的一间小屋里。
“少爷!少爷!快醒醒!”薛忠也顾不得礼数,轻轻拍着门板,声音带着激动与急切,“外头……外头来了好多客人!都在等着咱们开门呢!”
屋内,薛斩其实早已醒来。背上的鞭伤愈合处传来阵阵瘙痒与隐痛,加之心中记挂着今日的生意,让他睡得并不踏实。听到薛忠的呼喊,他一个翻身坐起,牵动伤处,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眼神却瞬间变得清明锐利。
他迅速披上外袍,推开房门:“多少人?”
“怕是有好几十!还在增多!”薛忠激动得声音发颤。
薛斩眉头微蹙,旋即展开,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又略带兴奋的弧度:“看来,昨日的‘烟火’,效果不错。”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忠叔,让后厨所有人立刻到位,按我昨日吩咐的,将所有备用的食材全部取出,加紧准备!张三,带所有伙计,准备开门迎客!记住,态度要热情,手脚要麻利,但绝不可慌乱!”
“是!少爷!”薛忠和张三领命,匆匆而去。
薛斩整理了一下衣袍,尽管脸色因伤病和睡眠不足略显苍白,但脊梁挺得笔直。他缓步走下楼梯,来到大堂。透过门板的缝隙,他已经能感受到外面那股热切而嘈杂的声浪。
辰时正刻(约早上七点),兄弟楼那扇崭新的店门,在数十双期盼的目光注视下,被两名伙计缓缓拉开。
“开门了!”
“快进去!”
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店内。原本宽敞的大堂,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被填满。胡桌胡凳被迅速占满,后来者只能围站在一旁,或焦急地向伙计打听需要等候多久。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位置有限,后厨正在加紧制备,还请各位按顺序入座点餐!”跑堂伙计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既兴奋又紧张,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声音都喊得有些嘶哑。
点菜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伙计!昨日那爆炒豚肉!先给我来上一盘!”
“辣子鸡丁!某家昨日未曾尝到,今日定要一饱口福!”
“清炒菘菜!听说鲜嫩无比,给我也来一份!”
“可有酒水?配上这等佳肴,岂能无酒?”
“快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菜单是薛斩亲自拟定的,目前种类不算多,主要是爆炒豚肉、辣子鸡丁、清炒时蔬(根据当日采购决定,主要是菘菜、葵菜等)、葱爆羊肉等七八个菜式,但每个都是他反复试验、确保能稳定发挥的精品。价格定得不算便宜,一盘荤菜要五十文左右,素菜也要二十文,远比普通食肆要贵,但此刻,几乎无人计较价格,所有人的心思都被那即将入口的美味所占据。
后厨,更是如同战场。
三座新式炉灶早已被烧得通红,帮厨们按照薛斩定下的标准,将切配好的食材分门别类放在触手可及的架子上。薛斩系上一条深色的围裙,亲自站在了主灶的位置。他的背伤不允许他长时间颠锅,但他必须亲自掌控最关键的火候和调味,尤其是最初这几日,要确保每一道出品的炒菜都能达到他设定的标准,打响口碑。
“一号灶,爆炒豚肉一份!”
“三号灶,辣子鸡丁两份!”
“二号灶,清炒菘菜三份!”
帮厨大声报着菜单,声音在灼热的厨房里回荡。
薛斩目光沉静,示意帮厨将一口炒锅放在一号灶上。待锅烧热,他用油布迅速擦拭,舀入一勺凝白的猪油。油脂入锅,滋滋作响,青烟袅袅。
“葱姜蒜,茱萸碎!”他沉声道。
旁边的帮厨立刻将一小碗准备好的香料递过。薛斩手腕一抖,香料精准地投入滚油之中!
“刺啦——!”
比昨日街头更为集中、更为猛烈的爆响声在厨房内炸开!那辛香霸道的味道瞬间升腾,不仅弥漫了整个厨房,更是如同有了生命般,顺着特意设计的通风口和门帘缝隙,汹涌地扑向前方的大堂!
大堂内,原本喧闹的食客们,在这股熟悉而又强烈的香气冲击下,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和渴望。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味!”
“香!太香了!快些上来啊!”
后厨里,薛斩手下不停,香料香气激发出来后,立刻倒入腌制好的豚肉片。更大的油爆声和更浓郁的肉香交织在一起,锅铲在他手中翻飞,肉片在热油与猛火中快速变色、卷曲,均匀地裹上酱色的汁液。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没有丝毫多余,仿佛不是在烹饪,而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表演。
很快,一盘色泽油亮、香气扑鼻、还带着锅气的爆炒豚肉出锅,被等候在旁的伙计迅速端走。
紧接着,又是下一锅……
厨房里,三座炉灶火力全开,刺啦声、锅铲碰撞声、帮厨的报菜单声、伙计穿梭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富有生命力的交响乐。汗水很快浸湿了每个人的衣衫,薛斩的额发更是紧紧贴在了皮肤上,背部的伤口在高温和持续的动作下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咬紧牙关,目光始终专注在锅灶之间。
大堂内,随着第一盘炒菜被端上桌,品尝到那美妙滋味的食客发出的满足喟叹和急切呼唤,成为了对后厨所有人最好的激励。
“妙啊!这豚肉竟能如此滑嫩!滋味十足!”
“这鸡丁!外焦里嫩,辣得过瘾!实乃下酒神器!”
“这菘菜……看似普通,竟能炒得如此清脆鲜甜!保留了菜蔬本味,又多了油润香气!绝了!”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人们埋头苦干,风卷残云,往往一盘菜刚上桌,顷刻间便见了底,然后便是催促伙计再加一份的呼喊。
程处默、秦理、尉迟宝琳等人也相约而来,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二楼占到一个雅间。看着楼下人声鼎沸、座无虚席的景象,听着四周食客们毫不吝啬的赞美,程处默兴奋地连连拍着秦理的肩膀:“看见没!秦大郎!我说什么来着!薛二弄出来的这东西,绝对能成!”
秦理虽不像程处默那般外露,但眼中也满是惊叹,他细细品味着一块辣子鸡丁,点头道:“味道确实独一无二,火候、调味均已臻佳境。承烈此次,怕是真要一飞冲天了。”
尉迟宝琳更是吃得满嘴流油,含糊道:“以后这兄弟楼,就是咱们的据点了!谁要敢说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生意之火爆,远超预期。原本准备支撑一整日的食材,刚到午时便已告罄。薛斩不得不紧急派薛忠带着人,拿着刚刚收入的、还带着体温的铜钱,赶往西市进行第二轮大采购。同时,他也立刻派人去催促王铁匠和李瓦匠,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再赶制出五口炒锅和两座新炉灶。
午后,兄弟楼短暂歇业了一个时辰,进行清理和补充。然而,店门外等待的人群却并未散去多少,反而越聚越多。许多听闻消息从其他坊市赶来的食客,也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晚市,更加疯狂。
华灯初上,兄弟楼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程度比午市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大堂爆满,连二楼的雅间也早已被预订一空。其中不乏一些穿着官服或是带着豪奴护卫的显贵人物。他们或许最初是出于好奇,或许是被同僚推荐,但一旦品尝过炒菜的滋味,无不成为其忠实的拥趸。
跑堂的伙计们腿都快跑断了,嗓子也喊哑了,但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干劲。收钱的柜台前,薛忠和老账房忙得不可开交,铜钱和飞钱如同流水般涌入,钱匣换了一个又一个。
薛斩依旧坚守在后厨,尽管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背上的伤痛也愈发清晰,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他看着一盘盘凝聚着自己心血和希望的炒菜被端出,听着前堂传来的阵阵欢呼与赞叹,感受着兄弟楼这蓬勃的生机与活力,一种强烈的成就感与归属感油然而生。
这不仅仅是为了还债,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开创一番前所未有的事业!
直到宵禁的鼓声隐隐从皇城方向传来,兄弟楼最后一桌客人才意犹未尽地结账离去。伙计们关上店门,挂上打烊的牌子,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但脸上却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薛忠捧着沉甸甸的账本,走到同样疲惫不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薛斩面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少……少爷!今日……今日营收初步核算,扣除食材、人工等成本,净利……净利恐有近百贯!”
一日,近百贯!
虽然薛斩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数字,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照此下去,还清三千贯巨债,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他看向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混合着疲惫、释然与野心的复杂笑容。
味惊四座,客似云来。
兄弟楼,这名号,从今日起,算是真正在这长安城打响了!
然而,在这辉煌的开端之下,薛斩也清晰地感受到暗流的涌动。生意越是红火,觊觎者和敌视者便越多。崔家的阴影,并未因今日的成功而散去,反而可能因为这份成功,而变得更加浓重。
但此刻的薛斩,心中充满了力量。他有了立足之本,有了支持他的兄弟,有了这日进斗金的产业。无论前方有何等风雨,他都有信心,凭手中这口锅,这把铲,闯出一片天地!
狂徒之路,已无人可挡。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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