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御阶之下那个跪伏的年轻身影上。空气仿佛凝固,唯有殿外隐约传来的风吹旗幡的猎猎作响,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
龙椅之上,李世民的目光平静如水,俯瞰着薛斩,等待着他的回答。那平淡的目光深处,却仿佛蕴含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让任何一丝心虚与慌乱都无所遁形。
程咬金攥紧了拳头,虎目中带着紧张与期盼。李承乾袖中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握紧。而那些弹劾薛斩的官员,则大多面带冷笑,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如何出丑,如何在这煌煌天威之下,辩无可辩。
薛斩缓缓抬起头,背脊挺直,目光清澈而坦然,迎向了那至高无上的目光。他没有立刻喊冤,也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以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清晰而平静地开口:
“陛下垂询,臣不敢不言。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欲先请教王御史。”
他竟将问题抛了回去!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连李世民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王弘眉头一皱,冷声道:“你有何不明?”
薛斩转向王弘,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王御史弹劾臣‘与民争利’,‘扰乱市肆’。敢问御史,何为‘民’?臣采购食材,付给农户的是高于市价的银钱,雇佣帮厨伙计,支付的是养家糊口的薪俸。农户得了实惠,雇工得了生计,此‘民’是否为民?若此为民,臣是与他们争了利,还是与他们共了利?”
他顿了顿,不给王弘反驳的机会,继续道:“至于‘扰乱市肆’……臣的酒楼开门迎客,明码标价,食客自愿消费,从未强买强卖。若因臣的菜品新颖,味道尚可,吸引了更多食客,便算是扰乱市肆,那是否意味着,这长安城的市肆,只能固步自封,容不得半分创新与进步?只能任由某些……嗯,‘传统’行当把持,他人稍有起色,便是大逆不道?”
这番话,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瞬间在百官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没有直接否认指控,而是从根本上质疑了“与民争利”和“扰乱市肆”这两个概念本身!尤其是最后那句隐含的“传统行当把持”,更是意有所指,几乎将矛头直指背后操纵此事的世家!
“放肆!”王弘气得脸色涨红,指着薛斩喝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你抬高价格,吸引顾客,致使其他食肆难以为继,这不是扰乱是什么?你身为勋爵,不思报国,行此商贾贱业,与贩夫走卒何异?这不是败坏风气是什么?!”
“王御史!”薛斩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王弘的斥责。他不再看王弘,而是再次转向御座上的李世民,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狂傲的坦荡:
“陛下!臣之父,为救陛下,血染疆场!臣袭此爵位,常感惶恐,唯恐堕了先父英名!然臣年少,既无韬略安邦,亦无文章定国,唯有几分力气,几分不甘人后的血性!”
“臣欠下巨债,是臣之过!但臣不愿卖祖产,让先父蒙羞!不愿摇尾乞怜,靠他人施舍度日!更不愿削爵除籍,辜负陛下对忠烈之后的抚恤之恩!”
他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少年人的激越与不屈:
“臣所能想,所能做的,便是用这双手,用这身力气,去挣!去赚!去堂堂正正地把债还清!酒楼营生,在诸位达官显贵眼中,或许是贱业。但在臣看来,靠自己的智慧和辛劳,创造价值,满足他人口腹之欲,解决自身困境,同时还能让农户多得几文钱,让雇工多一份活计,此问心无愧之事,何贱之有?!”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长安城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气:
“若这也算败坏风气,那臣请问,那些躺在祖荫之下,无所事事,只会夸夸其谈、盘剥百姓、见不得他人好的所谓‘清流’,其风气又如何?!”
“若这也算与民争利,那臣请问,那些把控行市,压低收购之价,盘剥农户,抬高售出之价,吸食民脂民膏的世家豪商,他们又是在与谁争利?!他们争的,又是何人之利?!”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紫宸殿每一个人的耳边!
狂!太狂了!
这已不仅仅是为自己辩护,这简直是在指着满朝朱紫的鼻子骂!是在挑战整个固有的等级观念和利益格局!
程咬金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差点忍不住喝彩出来,幸好及时捂住嘴。李承乾也是心中剧震,他没想到薛斩竟敢在御前如此直言不讳!这已不是狂徒,简直是疯徒!
文官队列更是瞬间炸开了锅!
“狂妄!”
“大胆薛斩!竟敢殿前狂言,污蔑朝臣!”
“陛下!此子目无君上,诽谤大臣,其心可诛!请陛下重重治罪!”
弹劾之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王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道:“陛下!您都听到了!此子……此子狂悖无状,无法无天!若不严惩,国法何在?朝廷体统何存?!”
御座之上,李世民的面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极为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审视,有玩味,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欣赏。
他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如同无形的魔力,沸腾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再次集中到皇帝身上。
李世民没有看那些激愤的臣子,而是目光幽深地看着薛斩,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薛斩,你可知,你方才这番话,足以让你丢官罢爵,甚至……下狱问罪。”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笼罩向薛斩。
薛斩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背上的旧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坦然道:“臣知道。但臣更知道,陛下是明君,贞观是盛世!明君座前,当容臣子直言!盛世之下,当允百姓求活!”
他再次叩首,声音铿锵:“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臣之行,只为求生,只为不负父志,不负陛下隆恩!若陛下认为臣有罪,臣甘愿领受!但若让臣因莫须有之罪名,放弃自强之路,重新变回那个浑噩度日、等待施舍的纨绔,臣……宁死不从!”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薛斩这最后一句“宁死不从”震住了。这已不是辩护,而是宣言!是一个少年对命运、对不公、对固有秩序的悍然挑战!
程咬金张大了嘴巴,李承乾屏住了呼吸,连那些弹劾的官员,此刻也忘了愤怒,只剩下震惊。
李世民久久地凝视着下方那个倔强而狂傲的少年,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
“好一个‘宁死不从’。”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薛轨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百官,最终,落在了那份由王弘呈上的弹劾奏章上,语气变得平淡而决断:
“临洮县男薛斩,自力更生,偿还债务,其情可悯,其志可嘉。所谓‘与民争利’、‘扰乱市肆’,查无实据。然,殿前言语失当,冲撞大臣,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这处罚,简直是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罚俸半年,对一个日进斗金的兄弟楼东家来说,算得了什么?这分明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甚至可以说是……变相的维护!
“陛下!”王弘等人还想再争。
“此事,就此了结。”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异议。他目光再次看向薛斩,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薛斩。”
“臣在。”薛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应道。
“你的兄弟楼,朕,记住了。”李世民淡淡道,“好好经营。莫要辜负了……你今日这番‘狂言’。”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薛斩深深叩首。
殿前狂言,惊震百官。
帝王轻罚,意味深长。
薛斩这狂徒之名,经此一役,算是彻底响彻朝堂!而他与世家之间的斗争,也由此从市井商战,正式升级到了庙堂博弈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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