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长安城从沉睡中渐渐苏醒。与崔府密室中彻夜谋划的阴鸷氛围不同，“兄弟楼”的后院，已然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忙碌景象。
薛斩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衫，并未因昨夜诗会上的大放异彩而有丝毫懈怠或骄矜。他如同往常一样，早早便来到了酒楼后院，亲自监督今日食材的验收。这是他立下的规矩，无论生意多忙，声誉多隆，食材的新鲜与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不仅关乎酒楼的信誉，更关乎食客的健康，是他立足于这长安餐饮界的根本。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材混合的气息：新宰猪羊的血气、活鱼蹦跳带起的水腥、时令蔬菜的泥土芬芳、以及各种调料独特的香味。伙计们和厨役们穿梭不停，将一筐筐、一担担的食材从后门运进来，进行分类、清洗和初步处理。管事王老五拿着账本，大声核对着数量和品类，声音洪亮，确保每一笔都清晰无误。
薛斩的目光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堆积如山的食材。他看得很仔细，不仅仅是看品相，更是在感受一种……“气”。长期的格物实践和生死边缘磨练出的直觉，让他对事物的观察远超常人，往往能察觉到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微异常。
起初，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送来的蔬菜水灵饱满，肉类色泽鲜红，鱼类活蹦乱跳。直到轮到城西张屠户家的伙计送来今日的猪肉和几副下水时，薛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那张屠户是兄弟楼的老供应商了，为人憨厚老实，送货的伙计也通常是那个叫栓子的半大少年，每次见到薛斩都憨憨地笑，带着点敬畏。但今天，跟着栓子一起来送货的，还有一个面生的中年汉子。那汉子皮肤黝黑，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看起来像个帮工，但他低垂着头，眼神闪烁，不敢与人对视，在卸货时，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和匆忙，与栓子那熟练自然的姿态形成了对比。
这本身或许不算什么大问题，临时找个帮工也属正常。但薛斩注意到，当那中年汉子将一筐猪下水搬下来时，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筐沿上用力蹭了几下，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薛斩，随即又迅速低下头，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
“王管事，”薛斩不动声色地叫过王老五，“今日张屠户家换人了？”
王老五看了看那中年汉子，笑道：“东家，那是张屠户新招的帮工，叫赵四，听说力气大，能多扛些货。栓子一个人确实有点吃力。”
薛斩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心中的那丝疑虑并未散去。他走到那筐猪下水旁边，蹲下身，假装检查品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清洗好的肠、肚。他的嗅觉远比常人灵敏，除了下水本身固有的腥臊气，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寻常的……苦涩气味。那气味很淡，混杂在浓烈的腥气中，几乎难以分辨，若非他精神高度集中，绝对会忽略过去。
这气味……不像是下水本身的味道，也不像是清洗时用的碱或皂角的气味。倒像是某种……药材？或者别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对王老五吩咐道：“这批下水，先单独放到旁边那个闲置的小仓库里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用。”
王老五虽然有些疑惑，但出于对薛斩的绝对信任，立刻应道：“是，东家！”随即指挥两个伙计将那筐猪下水搬到了旁边一个平时堆放杂物的独立小间。
薛斩又走到其他食材旁边，尤其是那些需要清洗、浸泡的蔬菜和豆制品前，更加仔细地嗅闻、观察。在几筐看似鲜嫩的菘菜（大白菜）和葵菜（冬寒菜）上，他也隐约察觉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异常气味，同样极其微弱，若非他先在下水上有所发现，刻意去辨别，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一次或许是巧合，但接连在不同的食材上发现类似的、不正常的微弱气味，这就绝非偶然了！
“王老五，”他再次叫来管事，语气严肃，“今日所有送来的食材，尤其是蔬菜和豆制品，验收时要加倍仔细。但凡有任何异味、色泽不对、或与往日不同的，一律挑出来，单独存放，暂不入库，更不准使用！”
王老五见薛斩神色凝重，心知必有缘故，不敢怠慢，连忙郑重应下：“东家放心，小的亲自盯着，绝不让任何有问题的食材进厨房！”
薛斩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通知所有负责采购和验收的伙计，近期若发现有陌生面孔参与送货，或者熟悉的供应商行为有异，比如过分热情、催促交货、或者像今天那个赵四一样神色慌张的，立刻报我知道！”
“是！”
安排完这些，薛斩心中的警惕已然提到了最高。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在对兄弟楼的食材下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毁掉兄弟楼的声誉，甚至制造更大的事端！联想到昨夜诗会上与崔明、苏勖乃至魏王的激烈冲突，幕后黑手是谁，几乎呼之欲出！
“动作倒是快……”薛斩眼神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看来，昨夜的教训还不够深刻，非要逼我下狠手！”
他没有立刻声张，打草惊蛇。对方既然选择这种阴险的手段，必然是有所顾忌，不想直接暴露。他现在需要的是证据，是抓住对方的马脚！
他转身离开喧闹的后院，径直来到了前楼。程处默正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桌子旁，一边啃着新出锅的肉饼，一边跟跑堂的伙计吹嘘昨夜薛斩在诗会上的“英姿”，唾沫横飞。
“嘿！你们是没看见！老薛那三首诗出来，全场都傻了！尤其是那个崔明，脸绿得跟王八似的……”程处默说得兴起，看到薛斩过来，连忙招手，“老薛，来来来，正说你呢！昨晚你可真是给兄弟我长脸了！”
薛斩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打断了她的兴高采烈：“处默，先别忙着高兴，出事了。”
程处默一愣，看到薛斩严肃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放下肉饼，凑近问道：“怎么了？谁又来找茬？是不是崔家那帮杂碎不服气？”
薛斩将他拉到一旁僻静处，将自己刚才在后院的发现和怀疑，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程处默听完，一双牛眼顿时瞪得溜圆，怒火“噌”地就冒了上来：“他娘的！这帮阴险小人！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武的不行就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竟敢在食材里下毒？他们是想害死多少人？！”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我这就带人去把崔府围了！把崔琰那老小子揪出来问罪！”
“冷静点！”薛斩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我们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点微弱的气味和一个人的可疑举止，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崔家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后手，不会轻易让我们抓到把柄。”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下毒？”程处默急道。
“当然不。”薛斩眼中寒光闪烁，“他们想玩阴的，我们就陪他们玩玩。从现在起，兄弟楼全面戒备。”
他快速部署道：
“第一，你立刻从你家府里，调一队绝对信得过的、身手好的护卫过来，要生面孔，换上便服，混在伙计和食客中，暗中盯住后院、厨房以及所有食材存放点，尤其是夜间，更要加倍警惕。”
“第二，所有食材，从入库到清洗、切配、烹饪，每一个环节都要有我们信得过的人盯着，实行双人负责制，互相监督。”
“第三，我会亲自调配一些简单的验毒之物，虽然不一定能验出所有毒药，但聊胜于无。同时，近期推出的新菜式暂缓，主打一些制作流程简单、食材来源清晰的菜品。”
“第四，派人暗中盯着张屠户家，还有今天那个叫赵四的帮工，看看他们近期都与什么人有接触。”
程处默听着薛斩条理清晰的安排，心中的急躁稍缓，用力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回去调人！他奶奶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他们是活腻歪了！”
薛斩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深邃：“这只是开始。对方一击不成，定然还会有后续动作。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等他们自己把尾巴露出来！到时候……”他语气一顿，杀机凛然，“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兄弟楼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骤然汹涌。一场围绕着食材安全的无声战争，就此拉开帷幕。薛斩凭借其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和细致的观察，终于在危机爆发前，捕捉到了那隐藏极深的危险信号。然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崔琰的毒计，绝不会如此简单。
喜欢贞观第一狂徒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贞观第一狂徒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