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校园还沉浸在暑假特有的静谧之中。吴普同和马雪艳却已经整装待发。吴普同背着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里面塞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手里还提着一个略小的行李袋,那是马雪艳的。马雪艳则背着她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双肩包,神情比起昨日的低落要明朗许多,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即将归家的雀跃和对这次特殊旅程的期待。
他们悄悄走出宿舍楼,生怕惊扰了还在熟睡的同学。清晨的空气带着沁人心脾的凉爽,路边的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两人没有多余的话语,默契地并肩向校门口走去,脚步匆匆,踏碎了黎明的寂静。
他们没有直接去汽车站,而是先乘公交车来到了保定火车站附近。这里相较于学校周边要繁华和杂乱许多,店铺林立,车水马龙,早早地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喧嚣。
“得给阿姨买点东西。”吴普同停下脚步,看着周围各式各样的店铺,语气认真地对马雪艳说。这是他昨晚就想好的,无论如何,第一次登门,绝不能空着手。
马雪艳本想说不用的,但看到吴普同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便把话咽了回去,心里反而涌起一丝甜意。她知道,这是他的心意,也是他对这次见面的重视。
“那……买点实用的就好,别乱花钱。”她轻声说,挽住了他的胳膊。
两人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目光扫过路边的水果摊、副食店、百货商场。吴普同看得格外仔细,他在心里盘算着礼物的分量和实用性。太花哨的不行,华而不实;太贵重的也不行,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反而可能让朴实的农村阿姨感到不安。
最终,他们在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副食品商店前停下。吴普同走进去,挑选了一盒包装精致的糕点,又称了几斤看起来最新鲜的苹果。想了想,他又让店员拿了两罐老年人喝的燕麦片。
“这个挺好的,营养,早上冲着喝也方便。”他指着燕麦片对马雪艳说,像是在寻求她的认可,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马雪艳看着他那副认真斟酌、甚至有些紧张的样子,心里软软的,点了点头:“嗯,我妈应该会喜欢。”
付钱的时候,吴普同小心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带着体温的钱包,数出皱巴巴的钞票。这些钱,是他这个月省下来的生活费,以及上次获得二等奖学金后留下的一点备用金。看着钱被收银员收走,他并没有太多心疼,反而觉得踏实了一些。至少,他尽了目前最大的努力,准备了一份在他看来还算体面的见面礼。
提着沉甸甸的礼物,两人这才赶往长途汽车站。车站里人头攒动,空气污浊,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发往各地的班次信息,广播里不断播放着班车信息,催促着旅客抓紧时间检票。
马雪艳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前往景县方向的售票窗口,买了两张车票。班车是那种老旧的、车身布满灰尘的大巴,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找到座位坐下,吴普同将礼物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又把马雪艳的行李袋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
“路上要很久,差不多得四五个小时呢。”马雪艳靠窗坐下,对吴普同说,“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
“嗯。”吴普同点点头,目光却好奇地投向窗外。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是第一次乘坐如此长途的汽车。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了嘈杂的汽车站,离开了保定市区。窗外的景色逐渐由城市的高楼和街巷,变成了平坦的农田和散落的村庄。绿色的玉米地、金黄的麦茬田(部分地区可能已收割)、笔直的白杨树,在眼前飞速掠过。
起初,吴普同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里的田野地貌与他熟悉的西里村周边似乎并无太大不同,但仔细看去,作物种类、房屋样式、甚至天空的云彩,都带着一种陌生的气息。大巴车沿着国道行驶,不时会穿过一些热闹的城镇。他看到了路牌上标注的“高阳”、“河间”等地名,这些只在课本或偶尔的新闻里听到的名字,此刻正以具象的、尘土飞扬的街道、林立的店铺和匆匆的行人方式呈现在他眼前。他对这些陌生的地方充满了好奇,想象着这里人们的生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路途的颠簸,一种不适感开始袭来。密闭车厢里混杂的气味,发动机持续的噪音,以及蜿蜒道路带来的晃动,让他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晕车的感觉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上,额头也冒出了虚汗。他努力克制着,闭上眼睛,试图靠深呼吸来缓解。
“你没事吧?脸色有点不好看。”马雪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事,有点晕车。”吴普同勉强笑了笑,不想让她担心。
马雪艳连忙从包里翻出准备好的晕车药和一瓶水:“快吃点药,会好点。”又拿出一个橘子,“闻闻橘子皮,也能缓解一下。”
吴普同依言吃了药,接过橘子皮放在鼻尖,清冽的柑橘香气确实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感激地看了马雪艳一眼,她的细心和体贴像一股暖流,缓解了他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些许忐忑。
吃了药后,困意逐渐袭来。吴普同强打精神又看了一会儿窗外,但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他歪着头,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肩膀一沉。他微微睁开眼,发现是马雪艳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也睡着了。她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也有一份全然依赖的安宁。
吴普同瞬间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晕车的不适感似乎在那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沉甸甸的责任感和难以言喻的幸福。这个女孩,如此信任地依偎着他,将她归家的路程,也将她情感的一部分,交付给了他。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完全陌生的风景,心中涌起一股豪情:无论前路如何,他都要守护好身边的这个人。
他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任由大巴车载着他们,驶向那片对他来说完全未知的土地。偶尔看看肩头熟睡的马雪艳,偶尔看看窗外不断变化的、标注着陌生地名的路牌,时间在颠簸与静谧中缓缓流淌。
正如马雪艳所说,这趟旅程漫长无比。大巴车中途在某个路边简陋的休息点停了一次,让乘客下车方便。吴普同和马雪艳也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休息点只有几个卖煮玉米、茶叶蛋和矿泉水的小贩,显得十分荒凉。随后,大巴车继续在似乎永无尽头的国道上行驶。
直到下午快三点钟,大巴车才终于减缓了速度,却没有驶入一个像样的汽车站,而是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停了下来,路边歪歪扭扭的牌子上写着“吴桥”。
“到了,我们在这下车。”马雪艳已经醒了,揉了揉眼睛,对吴普同说。
吴普同有些茫然地跟着她下了车,提着行李和礼物,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这里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县城汽车站模样,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马路市场,周围是低矮的房屋、杂乱的店铺和穿梭的各种车辆,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汽油味。
“这里就是……景县?”吴普同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是景县县城,这是吴桥,离我家更近点。”马雪艳解释道,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我们去那边吃点东西,然后搭个车回去。”
两人在路边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吃摊,每人要了一碗面条。面条味道普通,但热汤下肚,驱散了不少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晕车带来的恶心感。
吃完面,马雪艳带着吴普同走到路边一个停着几辆破旧小面包车的地方。她熟练地用方言和其中一个司机交谈了几句,谈好了价钱,然后招呼吴普同上车。
这种小面包车是那种典型的“城乡公交”,里面塞满了人和货物,空间逼仄。吴普同和马雪艳挤在最后一排,膝盖几乎要顶到前面的座椅。车子摇摇晃晃地启动,驶出了这片嘈杂的区域,开上了通往乡下的公路。
这一次,窗外的景色彻底变成了纯粹的农村风貌。道路变窄,两旁的杨树更加高大,田野更加开阔。约摸行驶了七八里地,马雪艳对司机喊道:“师傅,前面路口停一下!”
面包车在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岔路口停下。两人提着行李下了车,面包车喷出一股黑烟,继续颠簸着向前驶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一条略显坑洼的土路从柏油路旁延伸出去,蜿蜒着通向远处一片被树木环绕的村落。土路两旁是茂密的玉米地,玉米秆已经长得很高,形成两道绿色的墙壁,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更远处,是连绵的农田和蔚蓝的天空。
“走吧,从这儿进去,再走一小段就到了。”马雪艳指着那条土路,语气轻快,带着归家的兴奋。
吴普同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青涩气味,与他熟悉的西里村如此相似,却又分明是另一个地方。他提了提手中的礼物,又背好了背包,跟随着马雪艳的脚步,踏上了这条通往她家、也通往他人生一段新体验的、陌生的入村小土路。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布满车辙印的黄土路上,脚步声惊起了路边草丛里的蚂蚱,噗噜噜地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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