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柏此人的仕途,成也性格,败也性格。
凭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谨慎,甚至可说是胆小,他在运粮官这个肥缺上数年安稳,滴水不漏。
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北齐与大周那场决定国运的决战,双方手段尽出,潜伏多年的暗桩细作纷纷启动,局势诡谲莫测。
正是这份过度的“谨慎”,让江文柏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一位族亲行为异常,似与北齐有所勾连。
他吓得魂飞魄散,却不敢揭发。他怕打草惊蛇,更怕对方反咬一口,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最终被拖入通敌的万丈深渊。
就在他日夜煎熬,几近崩溃之时,听闻妹夫林家老大率军前来支援,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狂喜不已!
这是自己人!
他立刻寻机,将怀疑和盘托出。
林家老大经验老辣,暗中验证后,果断制定了将计就计的诱敌之策,并严令江文柏封锁消息。
江文柏指天誓日,保证绝不外泄。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对手同样狡猾狠辣。
最终,林家老大不慎陷入重围。为给兄长搏一线生机,林家老二毅然率部断后,血战殉国,以自身性命撕开了敌军包围。
林家老大强忍滔天悲痛,利用弟弟用命换来的契机,诱敌深入,终将敌军主力引入绝境,一举全歼。
可经此惨胜,他所部亦伤亡殆尽,元气大伤,只能残军困守,苦苦等待唯一知晓内情、本该前来接应的江文柏。
而此时江文柏收到的战报,却是“林老二战死,林老大生死不明”。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天地,严寒刺骨。
江文柏站在营帐前,望着漫天风雪,内心天人交战。
那样惨烈的战况,如此恶劣的天气……林老大他们,真的还能活着吗?
一个卑劣而诱惑的念头滋生:若林老大死了,那些计策谋算、族亲通敌的隐情都将随之埋葬,他只需做好分内事,便是有功无过……
可若林老大活着回来,功过难定,谁会信他句句属实?
此战损失如此惨重,袍泽的悲痛需要宣泄,一个“失误”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更何况,在林老大来之前的空档里,他对族亲通敌确实知情,也确实没有什么作为。
犹豫、恐惧、那深入骨髓的谨小慎微,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甚至……看到了林老大部队留下的求救信号,却在一瞬间,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既不敢真的害死林家老大,又没有魄力果断救援。
就在这种反复纠结、磨蹭迟疑中,宝贵的救援时间被一点点耗尽。
当他最终“找到”林老大时,一切都晚了。
军医查验后,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句:“若是早来两日,多数弟兄……本还有救!”
这句话如同惊雷,彻底击垮了江文柏的心理防线。
他嚎啕大哭,连声道歉,本就受了风寒,加上巨大的心理折磨,当场病倒,浑浑噩噩。
旁人只当他情深义重。
病体稍愈,又赶上林家老大的葬礼。
看着妹妹悲痛欲绝的模样,听闻朝廷因战况不明,无法对林老大论功行赏,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渴望坦白,寻求解脱,哪怕被妹妹打骂一顿也好。
可让他站出来在朝堂上作证,他却又懦弱地退缩了——他解释不清,为何在有约定的情况下,他会延迟那么久才赶到?他自认愚钝,编不出天衣无缝的谎言。
于是,他再一次,可耻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唯有良心日夜啃噬,最终,他还是在巨大的痛苦驱使下,向妹妹吐露了部分实情,卑微地祈求着一点惩罚,以求内心片刻的安宁。
而这,也成为了后续一切风波的开端……
“臣自知罪孽深重,负圣恩、负同袍、负至亲,日夜受良心啃噬,寝食难安,形销骨立,已至癫狂。”
“今终不堪折磨,愿剖肝沥胆,将昔日北疆战事中隐瞒之罪愆,一一陈于陛下御前。
“……臣之苟活数年,实如行尸走肉,日日煎熬,夜夜惊梦,终至神形溃散,再无颜立于天地之间。……”
“……今伏阙请罪,甘受国法制裁。万般责罚,凌迟斧钺,臣绝无怨言,唯乞陛下念臣家眷毫不知情,宽恕臣之妻儿老小。罪在臣一人,愿一身担之。
泣血叩首,伏乞圣裁。”
“啪——!”
奏折被狠狠摔在御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喝道:“江文柏!他人呢?!”
侍立一旁的大总管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躬身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回陛下,江大人……他、他在上奏之前,便已……已自裁谢罪了。”
“死了?”皇帝猛地抬眼,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得大总管头皮发麻。
他猛地一掌重重拍在坚硬的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嗡嗡作响。
“他倒是会挑时候!一死了之?!他想得美!” 皇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朕的帅才!朕的精锐!就因为这么一个畏首畏尾、临阵退缩的蠢货,几乎折损殆尽!他现在一抹脖子,就想把这一切都勾销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皇帝盛怒之下,当即召集重臣,将江文柏的请罪奏折传阅廷议。
刑部尚书率先出列,面色凝重,沉声道:“陛下,按《大周律》,江文柏所犯数罪并罚:其一,察敌通敌而不报,是为‘漏泄军情大事’,罪当斩;其二,受主将密令而违逆,是为‘从征违期’,延误军机三日以上,亦当斩;其三,其怯懦私心致数千精锐覆没、主帅殒命,依律……当判凌迟!”
兵部尚书随即出列,声音带着武人特有的铿锵与痛惜:“陛下,江文柏虽死,其罪难恕!此例若不开重惩,日后边关将校人人效其怯懦,我大周军法何以立威?上千忠魂,何以告慰?”
他重重叩首:“臣请旨,夺其官身,追贬为庶民!查抄家产,充入军资!其直系亲族,虽不及死罪,但当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以此明正典刑,警示后人!”
几位老臣也纷纷附议,认为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理完江文柏的罪责,御书房内的气氛并未轻松,反而更显凝重。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当年北疆的风雪与血火。
他缓缓转过身,眼底已是一片决然沉痛。
“江文柏罪无可赦,然我大周忠烈,更不容蒙尘!林家满门忠骨,岂能因小人之过而含恨九泉?”
时隔多年,林家彻底洗刷了多年来笼罩在头上的阴霾与质疑。
“陛下,安乐侯在殿外候着,前来谢恩。”内侍轻声通传。
皇帝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沉沉叹出一口气:“那孩子……朕记得,身子骨似乎一直不太康健?”
侍立一旁的大总管郑九最是善解圣意,闻言便知陛下想起了林家男丁凋零的旧事,心里也跟着一叹,面上却只恭敬地低声应道:“陛下记得不错,林侯爷自幼是有些体弱。不过瞧着气色,比前些年倒是好了不少。”
“嗯,”皇帝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朕见见。”
两个时辰后,君臣奏对完毕。
皇帝站在高高的殿阶上,目送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缓缓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更显出几分孤峭。
良久,皇帝才以一种混合着庆幸与后怕的复杂语气,对身旁的郑九感慨道:“郑九啊,现在想想,真是……万幸。”
当年北疆虽然战事不明,但他顾念着林老国公的功绩,再加上林家也没什么人了,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优待林家。
他回想起方才林楠条分缕析、将朝局、军务、乃至人心都揣摩得透彻无比的奏对,那看似温和的言语下,每一步都藏着精准的刀锋。
“一帅之才,固然难得。”皇帝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可一个能将人心、权谋、局势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自身却隐于幕后,片叶不沾身的……顶级谋士,更是百年难遇。”
他语气微妙地一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两个字:“……尤其是,心还够黑,手还够狠的。”
这样的利器,若不能牢牢握在手中,那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郑九立刻躬身,恰到好处地送上马屁:“是陛下洪福齐天,天命庇佑我大周,才让此等俊杰为陛下所用。”
皇帝闻言,舒心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前回荡。
可笑了几声,他又自己收敛了,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深沉,压低了声音,对郑九吩咐道:
“派一队得力的人手,去‘保护’好林楠。”
这样一个人,若是让他脱离了掌控,甚至去了敌对之地……皇帝觉得,自己往后恐怕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再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大方,念旧情的君主!
郑九心领神会,深深躬身:“老奴明白,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让林侯爷……有任何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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