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具有重量和质感的、浓稠得如同液态沥青般的黑暗。它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甚至吞噬了温度。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脚下粗糙冰冷的金属网格地面，以及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浓重铁锈、陈年冷却液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有机腐败气味的冰冷空气。
寂静。
并非安宁，而是死寂。上方平台传来的撞击声和那令人心悸的“终焉谐律”的嗡鸣，在进入这条垂直向下的检修甬道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迅速衰减，最终只剩下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闷响。
“咳……咳咳……”董立杰第一个打破沉默，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那只焦黑粉碎的左手，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他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李文昊放下。李文昊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鼻翼间极其微弱的、冰凉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左臂那层诡异的幽暗玄冰仿佛将他的生命也一同冻结了。
“昊哥！”王文娟立刻扑到李文昊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得如同蛛丝，但确实存在。她迅速从自己破烂的作战服内侧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试图为他包扎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动作专业却掩不住指尖的冰凉和恐惧。
“暂时……安全了？”高处的刘怡萱顺着锈蚀的梯子滑下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靠住管壁才稳住身形。她警惕地回头望向上方那个被勉强遮蔽的入口，侧耳倾听，除了自己血液流动的轰鸣，什么也听不到。
“安全个屁！”董立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独眼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这鬼地方比上面更让人心里发毛！猪猪，这他妈到底是通向哪儿的？”
诸葛隽羽（Yx·猪猪）最后一个下来，动作明显有些虚浮。她靠在入口下方，快速检查了一下手中那把严重过载、已经彻底报废的切割焊枪，将其丢弃在一旁，然后从腰后摸出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微弱能量光芒的——似乎是某种工程用超声波探伤仪改装的短刃。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呼吸。
“旧冷却系统的主循环管道检修层，”她的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Gamma层设备冷却网络的‘遗迹’，在‘静滞契约’订立后就被部分废弃封存了。地图上没有标记，我也是……在b7层逃命时，偶然发现了一条塌陷的通道连通到了这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极其痛苦的经历。“‘终焉谐律’……那东西的场效应有范围限制，而且对高背景辐射和复杂金属结构环境的穿透力会大幅衰减。这里……残留的冷却液辐射和管道材料的屏蔽效应，应该能干扰它的锁定。”
“干扰？意思是它还是能找下来？”董立杰的心沉了下去。
“只能拖延时间。”诸葛隽羽没有否认，“‘摇篮’的感知网络……比我们想象的更无孔不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更深的屏蔽区，或者……找到出路。”
出路？所有人都沉默了。在这片被遗忘的地下废墟中，出路这个词显得如此奢侈。
“先处理伤口，恢复体力。”王文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队里唯一的医学生，她必须担起责任。她看向诸葛隽羽，“猪猪，你的伤？”
诸葛隽羽摇了摇头，抹去嘴角的血迹，“皮外伤，还能撑住。”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在b7层熔炉地狱和一路逃亡中，她显然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刘怡萱利用腕式终端残存的微弱电量，启动了最低功耗的环境扫描模式。一道淡绿色的光栅扫过周围，反馈回来的数据让她眉头紧锁。“空气成分复杂，含氧量低，有微量有毒气体和放射性尘埃。温度……零下五度，并且还在缓慢下降。管道壁有严重锈蚀，结构稳定性存疑。”
她将光栅投向下方，光束如同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脚下十几米的范围——依旧是无穷无尽向下延伸的、布满锈垢和冷凝水的金属网格通道，两侧是粗大、冰冷、覆盖着厚厚冰霜和未知真菌状沉积物的冷却管道，如同巨兽的冰冷血管。
“我们必须向下。”诸葛隽羽语气坚定，“只有到达更深层的循环核心区域，才有可能完全摆脱‘谐律’的追踪。而且……我怀疑‘她’的注意力，暂时被上面昊哥最后那一下‘逆熵干扰’吸引过去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提到李文昊最后的反击，众人心情复杂。那无疑是救了他们一命，但代价是李文昊自身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走。”董立杰咬牙，用还能动的右手重新抓起那柄崩口的消防斧，“胖爷我还能打头阵。”
他刚要迈步，诸葛隽羽却一把拉住了他。“等等！”她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看向下方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手中的超声波短刃发出了极其微弱的、高频振动般的嗡鸣。
“有东西。”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猎手般的警惕，“不是上面那些……是别的。适应了这里环境的……东西。”
众人瞬间屏住呼吸。
黑暗中，除了冷凝水滴落在金属上的单调“滴答”声，似乎……多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细小节肢刮擦金属表面的“沙沙”声？那声音若有若无，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刘怡萱立刻关闭了扫描光栅，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每个人紧张的呼吸声。
董立杰独眼圆睁，努力适应着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王文娟紧紧靠在李文昊身边，手握住了腰间唯一剩下的一把小型战术手电——那是最后的照明工具，但此刻打开无异于自杀。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不是一只，而是一群！正在从下方，沿着冰冷的管道壁，向上……或者说是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包围过来！
“准备战斗！”董立杰低吼，将消防斧横在身前，独眼中凶光毕露。
然而，诸葛隽羽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她缓缓抬起手中的超声波短刃，刃身的高频振动几乎无法察觉。“它们……好像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她侧耳倾听，眉头越皱越紧，“像是在……逃窜？”
逃窜？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下方的“沙沙”声骤然变得急促、混乱！紧接着，传来几声极其短暂、尖锐的、仿佛某种甲壳生物被瞬间碾碎的“咔嚓”声！然后，一切又迅速归于寂静，连那“沙沙”声也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发生了什么？那些“东西”被什么消灭了？
几分钟令人窒息的等待后，再没有任何声响。
“走……还是不走？”刘怡萱的声音带着颤抖。
诸葛隽羽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走！必须走！留在原地就是等死！”她率先迈开脚步，沿着锈蚀的网格通道，小心翼翼地向下方黑暗摸索前进。超声波短刃被她反手握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董立杰背起李文昊，王文娟和刘怡萱一左一右护卫着，紧随其后。
通道向下倾斜的角度很大，脚下湿滑异常。每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生怕踩空或者发出过大的声响。两侧粗大的管道上覆盖的冰霜越来越厚，温度也在持续下降，呵出的气体瞬间变成白雾。
他们仿佛正走入一个巨兽冰冷的腹腔。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通道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一个圆形的、直径约二十米的检修平台。平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锈死的阀门转轮，四周连接着更多纵横交错的管道，如同一个冰冷的金属丛林。
而就在平台边缘，靠近他们来时的通道口附近，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具……残骸。
不是人类的。是一种大约半米长、类似巨型潮虫和机械蝎子混合体的生物残骸。它们的外壳呈现出一种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暗哑锈色，覆盖着冰晶，此刻却支离破碎，绿色的、带着刺鼻氨水味的粘液溅得到处都是，已经被低温冻结。残骸断口处异常平整，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切断。
“就是刚才那些‘沙沙’声的主人？”王文娟低声道，胃里一阵翻涌。
诸葛隽羽蹲下身，用超声波短刃小心地拨动着一片残骸，脸色凝重。“‘锈蚀爬行者’……旧冷却系统里特有的清道夫生物，以管道锈蚀和残留有机物为食……通常没有攻击性。”她抬起头，看向平台对面另一个黑黢黢的通道入口，“杀死它们的……东西，是从那边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幽深的洞口。那里，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一种比低温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了每个人的后颈。
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这片寂静的锈蚀长廊深处。它刚刚进行了一场无声的猎杀。
而他们，正朝着它的方向前进。
董立杰握紧了消防斧，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妈的，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管它是什么，敢挡路，胖爷就劈了它！”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从平台对面那个黑暗的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了一阵低沉的、仿佛某种巨大金属结构正在缓慢摩擦转动的……
嗡……隆隆……
声音沉闷，悠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非生命的庞大力量感。
那不是生物能发出的声音。
那更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极其庞大的机械，正在被重新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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