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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局大楼，五楼。
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杨坤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名贵的黄花梨木办公桌上，那个水晶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坟。
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睡好了。
一闭上眼，就是林渊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和那句轻飘飘的“宏发文具公司”。
这个名字，像一道魔咒，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不通，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林渊到底是怎么把这六个字从尘封五年的故纸堆里刨出来的？
难道真有鬼神？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他杨坤混迹官场半生，信的是权，是钱，是人脉，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林渊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先是纪委的王正国突然对他展开外围调查，处处受制。紧接着，又是林渊在全局面前，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揭开了他最阴暗的伤疤。现在，那个疯子又把自己锁进了档案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而林渊，就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慢悠悠地掂量着，考虑该从哪个角度砸下来。
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
“不行，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杨坤猛地将烟头摁进烟灰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必须搞清楚，林渊手里到底还有多少牌，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秘书小刘的号码。
“小刘，你现在，以我的名义，去给档案科的林科长送点饭。”杨坤压低了声音，语气阴沉，“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状态怎么样，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事无巨巨细，回来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
“好的，杨局。”电话那头，小刘的声音有些迟疑。
“怎么，有问题？”杨坤的语气不善。
“没……没有！我就是觉得，档案科那帮人，现在……现在……”小刘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
“现在怎么了？反了天了？”
“他们现在把档案库的门口给守住了，王胜利和李建国两个人，跟门神一样，说……说林科长在闭关修炼，任何人不得打扰。”
“修炼？”杨坤气得差点把电话给捏碎了，“他以为自己是神仙吗？！你告诉他们，是我让你去的！我看谁敢拦！”
挂了电话，杨坤靠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的权威，正在被那个叫林渊的年轻人，用一种釜底抽薪的方式，一点点地瓦解。
……
四楼，档案科。
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甚至带着一丝神圣。
王胜利和李建国，一人搬了张椅子，就守在档案库的铁门两边，腰杆挺得笔直，表情严肃，活像两尊哼哈二将。科室里的其他人，包括刘芳在内，也都自觉地放轻了手脚，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他们看向那扇铁门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在他们眼里，那后面已经不是他们的科长了，那是档案局未来的天，是能决定他们这群人命运的，神。
就在这时，秘书小刘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饭盒，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站住！干什么的？”王胜利眼尖，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伸出手臂拦住了去路。他现在代入感极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林科长座下第一护法。
“王哥，是我，小刘。”小刘陪着笑脸，“杨局关心林科长，让我来给他送点吃的。”
“杨局？”李建国也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我们林科长说了，闭关期间，不吃不喝，不闻外事，你请回吧。”
这群老油条，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还对杨坤唯唯诺诺，今天就敢直接开嘲讽了。
“别啊，两位大哥。”小刘急得快哭了，“这是杨局的死命令，我今天要是见不到林科长，回去就得卷铺盖走人。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个方便。”
王胜利和李建国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档案库的铁门，从里面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一道缝。
林渊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他看都没看小刘，目光落在了王胜利身上。
“让他进来。”
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度疲惫的感觉。
王胜利和李建国立刻让开了路，小刘如蒙大赦，连忙提着饭盒钻了进去。
铁门，再次被关上。
档案库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旧的台灯亮着，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地上、桌上、架子上，到处都堆满了摊开的卷宗，场面混乱得像是被龙卷风席卷过。
林渊就坐在那唯一的空地中央，他靠着文件柜，双腿盘坐，面前摊着十几份档案，手里还拿着一支笔，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飞快地写画着什么。
小刘看得眼皮直跳，那张白纸上，画满了各种方框和线条，密密麻麻，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林科长，杨局让我给您送点饭菜。”小刘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放在地上，离林渊三米远的地方。
“嗯，放那吧。”林渊头也没抬，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图纸，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2016年，市政工程招标……中标方，宏远建设……法人，刘宏……不对，这个刘宏和港口集团的副总刘涛是堂兄弟……这条线，有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梦呓，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小刘的心上。
宏远建设？港口集团？这些可都是市里响当当的大单位，跟杨局的关系都非同一般。这个林渊，他到底在查什么？他到底想把多少人拉下水？
小刘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他壮着胆子，又向前凑了凑，想看清那张图纸上的内容。
“你看什么？”
林渊突然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把淬毒的刀子，直直地射向小刘。
小刘吓得一个激灵，魂都快飞了，连忙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看什么！林科长，我就是想说，您……您也别太累了，身体要紧，杨局他……他其实也是关心您。”
“关心我？”林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而又讥讽的笑容，“他要是真关心我，就该去关心一下阳光孤儿院那几十个孩子的死活。”
他低下头，不再理会小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对，逻辑不通。如果三十万只是给钱大壮的封口费，那他儿子那个副处长的位置，就显得多余了。除非……除非这三十万，杨坤根本就没给出去……他用一个空头支票，骗了钱大壮，然后把这笔钱……用在了别的地方……”
小刘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听到了什么？贪污？挪用公款？
他不敢再待下去了，多待一秒，他都觉得自己会没命走出这间屋子。
“林……林科长，那您……您慢用，我先出去了。”
小刘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铁门，冲了出去。
门外，王胜利和李建国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瞧他那点出息，吓得跟见了鬼似的。”
“哼，咱们林科，就是阎王爷！他一个小鬼，能不怕吗？”
办公室内，杨坤听着小刘带着哭腔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
疯子！
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懂政治，不懂妥协，只知道埋头死查的疯子！
他根本就不是在搞权斗，他是在搞刑侦！他要把所有人都查个底朝天！
杨坤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对付一个政客，他有无数种办法。可对付一个不要命的疯子，他该怎么办？
不行，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再让他这么查下去，别说自己，整个滨海市官场都得被他掀个底朝天！
必须让他停下来！
杨坤的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杀机。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弟弟杨伟的号码。
“阿伟，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天亮之后，我不想再看到那座孤儿院，还立在那里。”
“还有，动静搞大一点。”
“我要让那个姓林的小子知道，有些东西，比他那些破档案，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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