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壳拖拉机的挡板被王岩石拍得咚咚响,他笑得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腰间的军用水壶随着动作叮叮当当作响:“好啊你们这帮鬼精灵!合着是装醉诓我酒菜呢!我还真当你们醉得走不动道,原来是惦记着给姑娘们改善伙食——真是把我这老骨头给蒙得结结实实!”
话音刚落,知青们立马爆发出震天的哄笑,有人拍着大腿直跺脚,有人捂着肚子笑弯了腰,没人辩解,反倒七手八脚地搬木桌、摆粗瓷碗,转眼就分了六七桌坐定。有个北京来的知青故意捏着嗓子拖长腔,学起《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的调子,学得有板有眼:“谢王队长慷慨赐饭!日后若有差遣,我等定当效犬马之劳!”
这话一出口,满院子的笑声更烈了,连王岩石都笑得直不起腰,指着那知青连连摆手:“你这小子,比戏里的杨子荣还能贫!”
原本是趁着阴天去县城给烈士扫墓,谁知墓区临时管制没能成行,反倒一路听着王岩石唱样板戏,被他开着拖拉机拉回了公社,连人带酒带满桌硬菜,全被这群 “醉汉” 给 “骗” 了过来。这出 “醉汉戏队长” 的趣闻,后来成了公社广播站播音员的保留节目,每次广播间隙一讲,田埂上的农夫、灶台边的妇人都能笑得直不起腰,成了那年头少有的乐子。
那年头物资紧俏,日子过得像掺了沙的粥,没什么滋味,酒反倒成了最实在的心里话。王岩石和黄白的交情,就藏在一次次 “走,喝两口去?” 的邀约里,像坛埋在地下的老酒,越陈越香。
许是难得遇上能喝到一块儿、聊到一块儿的知己,王岩石每次从县里回公社看妻儿,总绕路往知青点拐,手里准提着两瓶封得严实的好酒,一进门就喊:“黄白,出来喝两盅!” 旁人喝酒是 “抿两口”“喝两盅”,他俩倒好,开场白永远干脆利落:“咱喝两瓶?” 喝到兴头上,舌头打了卷,结语也透着痛快:“下次…… 咱…… 咱俩再干它三瓶!” 酒气混着热气,满是相见恨晚的热乎劲儿。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黄白自打跟酒结了缘,总觉得世上没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再难的事儿,端起粗瓷碗抿两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那些烦心事就像被风吹散的烟,轻飘飘的没了分量。
黄白这酒友当得格外尽心,不仅能从王岩石那儿淘到稀罕烟——有时候是裹着锡纸的 “大前门”,有时候是紧俏的 “飞马”,还跟着他学了不少样板戏,说是亲传弟子也不为过。酒酣耳热之际,人心最敞亮,王岩石把压箱底的唱功技巧全掏了出来,生怕黄白学不会。
黄白就这么跟着老兵团战士,摸清了唱 “穿林海,跨雪原” 时丹田运气的门道,知道怎么提气才能让声音穿透林子;三杯酒下肚,王岩石连杨子荣甩 “马鞭” 要 “沉肘、甩腕、带风” 的细节都掰开揉碎了讲,手把手地教他身段,恨不能把自己的本事全灌进他脑子里。
其实黄白打小就爱热闹,在老家时,唱戏、跳舞、跟着大人遛鸟,凡是能让人开怀的事儿,他都乐意凑趣。他总觉得,人活一辈子,图的就是个舒心,享受当下才是正经事。
下乡到海南这几年,他遭了不少罪,苦闷日子也不少。每天不是钻进茶园采茶,就是泡在稻田割稻,累得腰酸背痛,夜里躺在床上,思乡之情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可自从跟酒打上交道,那些负能量仿佛都被酒液冲跑了,丢到了南海里,再也翻不起浪。
去他的苦日子!黄白常对着老椰子树琢磨,皱着眉头过是一辈子,逍逍遥遥过也是一辈子,为啥不选个痛快的活法?人能来这世上走一遭,比星星落在掌心还难得,哪来的前世来世,都是糊弄人的空话!
喝了酒的人,好像总能看透些事儿,摸到寻常人体会不到的理儿。也正因为懂这些,黄白格外惜命,从不做糊涂事。可酒也是块好遮羞布,能盖住所有的脆弱和狼狈。
日子一晃又是一年,知青们盼星星盼月亮的探亲假终于来了。大伙儿都忙着收拾行李,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喜色,唯独黄白,把收拾好的包袱又默默塞回木箱,没打算回家。
每当夜深人静,知青点的院子里就只剩他一个人,对着老椰子树喝闷酒。不是他不想家,而是父母几年前遭了批斗,后来被下放到外地的五七干校插队改造,老家早就没了亲人。
他不敢去干校看父母,怕看见母亲曾经弹钢琴的纤细手指,如今布满皲裂的口子和厚厚的老茧;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对着空荡荡的田野挥拳头,把满心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他更怕在父母最落魄的时候相见 —— 那种时刻,心里会升起莫名的恨意,可他又说不清该恨谁,是恨命运不公,还是恨那些伤害过父母的人?
各种情绪在心里缠成乱麻,最后都变成难以承受的痛。索性就不回去了,眼不见心不烦。黄白心底的这份脆弱,只有在喝得酩酊大醉、神志模糊时才会暴露。他会对着海南岛的夜空嚎啕大哭,把给家里写信时 “爸妈,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还评上了劳动标兵” 的谎言,和着酒气一股脑吐出来,哭到嗓子沙哑,哭到浑身脱力。
那个曾经温暖繁华的家,早就没了。可哭过之后,他又会庆幸,至少父母还健在,还能收到他的信,还能在信里跟他报平安。他给父母的信里,永远只说好事,半字不提委屈;父母给他的回信,也满是坚强,说自己身体硬朗,干农活越来越利索。
这样也好,黄白常对着月亮安慰自己。起码父母在干校劳作,曾经养尊处优的身子变得结实,不至于总生病;而他自己,这几年的下乡生活也磨掉了娇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了。
每次醉酒过后,第二天太阳一升起,黄白又会变回那个爱唱样板戏、爱说爱笑的乐天派。只是在给父母写家书时,他会偷偷从枕头下摸出油纸包着的粮票,数出二两,小心翼翼地夹在信里,生怕折了角 —— 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希望能让父母在干校里,多买两个馒头,少吃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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