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连开始系统性搜刮炮楼。
分工很明确,各组人马直奔目标。
除了出于人道给尸体留了底裤……有些没底裤的伪军,棉裤也没扒,做事情得有底线……除了这些,不管什么东西都得弄走。
弹壳什么的也有专门的人负责收集,包括外面遗漏的弹壳,比如胡义打掉的那些。
外面的步枪手和粤造捷克式,被派往东边三里外的大路边,预备应对鬼子的增援,遇敌不必硬顶,枪一响就撤,枪一响,炮楼这边也撤。
顶层血肉模糊,得慢慢清理。
炮楼里只在三层找到一个可用的煤油灯,高一刀点亮拿着,从顶上往下检查。
二楼传来嘈杂。
他下到二楼,几个兵抱在一块儿摔跤,打起来了!
最明显的,是九班那个和赵保胜有一拼的大个儿,一人顶四个,被压在地上仍挣扎有力!
高一刀站在楼梯上,大喊:“住手!”
罗富贵扯着手里的二连兵不松手,不让他们起身,大喊:“他们打死了小丫头!!”
巨大的喊声震得炮楼里都有回声,炮楼里根本没隔音,上下应该都听到了!
高一刀觉得脑袋嗡嗡地,他不信…不会的吧?那个机灵鬼,怎么会…他看到了角落里不动了的小丫头,颤抖着手把煤油灯放在楼梯上,想去看墙角里那个侧躺着的小小身体,那羊角辫无精打采地垂着……
楼下楼梯传来‘嗵嗵’脚步,高一刀觉得应该先阻止事态扩大,转身想拦,一个黑影直扑而来!
胡义知道小红缨不信高一刀会遵守承诺,带着九班几个去‘监督’打扫战场,他没在意,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走到炮楼门口台阶,想坐下休息一下。
刚到门口,就听见罗富贵熊一般的喊声,脑袋也是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
他是……胡义,一个孤身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独狼,没有灵魂。
被驱离了故乡,失魂落魄,颠沛流离。
整个天地都是昏暗的,日月无光,无辨方向。
他遇到赵保胜,那是可以信任的手杖,可以相互扶持。
他又遇到苏青,他的世界有了一盏灯,幽幽地照着眼前的路,是的,也只是眼前的路,远方还是灰蒙蒙看不清。
他懵懂地相信手杖探出来的路,他知道灯光照亮的地方是踏实的。
但他……不知道,走的方向是不是真的对,因为前方依然迷雾重重。
直到他在前方,遇到常红缨,那个扎着可笑羊角辫的小丫头,她是同行的人,和他一个方向。
他信了,信前方是有路的,信那里有春天,因为小红缨告诉他,她出生在那里,风雪阻住了她回家的路,只要劈开风雪,就能看见了。
胡义不蠢,他有自己的判断。
小红缨那么自信,不是伪装的,她身上透出来的气息,不是腐朽的。
只有充满生机的地方,才能孕育出这样的精灵。
即便她娇蛮,即便她任性,可她骨子里的坚定,和偶尔能瞥见的心底的柔软,依然被胡义发现了。
那一定是个神奇的地方,能让这样一个小小的生灵如此坚定地往前走。
同行,让胡义感觉到了温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滋养……他的灵魂回归了!
可……现在,她被杀死了!!
……………………
胡义上楼,瞥见了油灯光晕下,墙角的小小身体,安静不动……天塌了!
有人想阻止他!
滚开!
胡义冲上去,挥拳打开。
接着就是纠缠,人越来越多,落下来的拳头也越来越多。
胡义刚刚苏醒的灵魂在颤抖,那可笑的羊角辫啊,拉他出地狱的精灵,被他们杀死了!
不可饶恕!
他拼命往那墙角冲。
他们阻拦。
他就挥拳!
他们反击。
那就打垮他们!
有过一次吧?好像有过一次的,只要一直向前,打垮他们,就没人阻止了!
打垮他们!
压着罗富贵的人挣开了,涌向楼梯。
他们在阻止什么?
罗富贵有些懵。
他看到了吴石头,抱着某人的腰,死死顶住,任凭那人拿拳头砸他的背。
他看到了马良,单薄的身体被人推开,又纵身上去,又被推开倒地。
人群中间……胡老大的嘶吼!
人群被向他这边推,罗富贵赶紧起身,他要反推回去,小丫头就在他身后,老赵说,要他死死护住丫头……丫头,他不经意地回头看一眼……
诶!!
诶?!
丫头呢?!
丫头呢?明明……
……………………
小红缨贴着墙角移动。
真是操够了心!
上来挑些战利品的,和二连的傻瓜争执了两句,被推了一把……
那能让你好?!
小红缨顺势往背后的墙上一撞,软软地坐下去,歪头,贴地倒下……
装死得装得像啊!老赵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赵保胜指自己鼻子:我啥时候说过这个?)
本意是碰瓷的嘛,这会儿应该就老赵或者狐狸站出来,和高一刀好好谈谈赔偿的事儿……都是不省心的,这两个都不在!
剩下几个棒槌!
骡子嗷地一声就冲上去要打人!
然后马良,然后吴石头,然后……混战!
二连人多,狐狸好像也上来了!
竖着耳朵听,小丫头贼着呢!二连在炮楼里的人都搅进来了,那战利品…可不就是随便我挑?
炮楼里的鬼子穷弊得很,啥稀奇玩意儿都没有,唯一好玩的,猪鼻子一样的东西,里面全是腌臜玩意儿,恶心死了,剩下的她看不上。
老赵说,上次那个鬼子中尉,家里富裕,好像还是个小跪族,啥跪不跪的她不懂,反正有钱,东西极好。
这里没啥捡的,除了枪支弹药,就是粮食,很奇怪,这炮楼才多少人?堆那么多粮食干嘛?外面棚子里,好像存着马料之类的草料,也没见着马啊?
小红缨抱着两铁皮盒子子弹,身上两边斜挎两个挎包,都有点走不动道儿了,到炮楼门口,找干净地方坐下,等楼上打架的自己停。
都打不动了。
但没人愿意先停手。
罗富贵喊着“丫头不……”,被打,“诶哟你姥姥的……”
又是乒乒乓乓。
小红缨觉得做戏得做足,放下铁盒,找绷带,给自己头上缠两…一圈,证明自己受伤了。
刘坚强甩着手电返回,果然挖到东西了!
离开炮楼四五里的某个路边坟地,电话线往树上走……树上藏着东西,另一根电话线下来,朝东走了。
刘坚强觉得这地方很少有人来,就把树上的东西摘了下来,四四方方的黑盒子,有电线进出,把线都割了,往县城去的电话线,下次再找机会弄。
炮楼方向枪声已经弱了,几声爆炸,估摸着快打完了。
等刘坚强带着二连新兵抱着东西回到炮楼,就看见小红缨坐在炮楼门口,给自己脑袋上扎绷带。
“丫头,你干嘛呢?受伤了?”
“没。”
“那你戴孝呢?”
“……”也对哦,不吉利。
小丫头听人劝,多吃饭,放弃了,扣上军帽。
“回来路上遇到二连打阻击的说,炮楼早拿下来了?他们人呢?”
小红缨拽过刘坚强手里的手电筒,又抠他口袋:“楼上打架呢!”
掏出金怀表,打开看看,都三点了?放耳朵边听听,咯噔咯噔走得挺欢快。
二连新兵捧着大线坨,眼又直了!九班老兵,好东西都被这丫头搜走,一声都不吭!
果然,传说中的大魔头!
刘坚强问:“你咋不劝劝?都快天亮了,赶紧撤啊。”
小红缨思索一下,老这么搞也不好,老打架,丁政委又该发火了,招过刘坚强,咬耳朵交代几句。
……………………
刘坚强上了二楼,人堆子不停扭动挣扎,看来还挺有劲。
他拿起楼梯上的油灯,拧到最亮,大喊一声:“鬼子!!”
嘈杂谩骂猛地全停,所有人都停了手!
不断有人爬起来,不断有人推搡,骂骂咧咧,但手脚很快,寻找自己的武器。
高一刀黑着一只眼,挤过来抓着刘坚强,急匆匆问:“鬼子到哪儿了?!咋没响枪?!”
“鬼子!……没来!我把他们电话线剪了!县城方向…鸟悄儿的!”
高一刀意识到受骗了,瞪着眼,转头去看小红缨……哪儿还有人?
罗富贵扒拉开按着他嘴的手:“丫头……丫头不见了!”声音有些凄惶,很不安。
胡义也听到了,他终于推开压着他的人,眯缝着眼,盯着罗富贵,精疲力竭反而会让人冷静。
他一把抓住罗富贵的衣领,又转头寻找:“啥不见了?丫头咋了?!”
刘坚强装傻:“丫头?刚在楼下呢?你们咋了?”
啧……
一旦冷静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这架打得,真的莫名其妙!
责任,还真是糊涂账,损失,也没什么,就是高一刀挨了几拳,胡义也挨了几拳,其他看不出来……
是真的看不出来,就胡义和高一刀脸上有痕迹。
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在纠缠角力,你掰我腿,我掰你胳膊,大家都说自己在劝架……
罪魁祸首,坐在大门口。
胡义摘了她的军帽,打着手电检查她的后脑勺,他记得傻小子,那个浑身没伤,又突然死去,最后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埋在向阳地里的那个傻小子。
“诶呦!疼!”小红缨头发被拽了一缕,抱怨狐狸。
胡义以为是后脑勺碰了,不敢再折腾,恶狠狠瞪一眼旁边的高一刀:“丫头要有个好歹,我要你陪葬!”
高一刀多少有点心虚,他也问清楚了,他的兵,确实推了,确实脑袋撞墙……好像…好像是‘咕咚’一声的。
他刚想给手下的孬兵赔几句不是,胡义抬头望天:“马上就要天亮了,抓紧撤!”
地面还黑,但天光确实泛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有云了。
高一刀乱糟糟安排撤退扫尾。
把派出去准备阻击的人手喊回来,留个别人放哨。
包括轻伤员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有负重,或是武器弹药,或是重伤员,或是战友遗体,还有粮食物资衣物被服。
炮楼也要点了。
很难烧,但也要烧!
高一刀尝过没及时烧掉枕木的亏,说什么也要烧掉炮楼。
至少楼层的地板楼梯,拆不下来的,都得烧掉!
剩下个砖石的烟囱一般的筒子,让鬼子头疼去吧!
棚子也拆,马料什么的,人吃不了,也奢侈地浇上煤油,堆在炮楼楼梯上,烧!
九班人少,有条不紊地干活,罗富贵负责拔外围铁丝网的木桩,吴石头和刘坚强负责捆扎铁丝网,都是好铁丝,哪怕扎手,都要带走!
马良回北边取暂时存放的装备,胡义负责看管小红缨。
是的,看管,他怕她乱跑,他怕她脑袋上的伤……
忙到天真的亮了,才算满意。
留下个熊熊燃烧,如同个炉子一样的炮楼,二连和九班,才收兵回无名村。
还有一场大仗要打!常红缨如是说。
……………………
天阴了。
二连正在加紧给无名村烧剩下的土坯墙搭房顶。
可能要下雨,得把同志们住的地方安排好。
唯二有顶的房子,一间作为食堂用,一间堆满战利品。
最先搭好的是伤员的庇护所,重伤员已经安排送回团里,团里没办法还得想法子往师里送。
这次进攻鬼子据点的战斗,二连伤亡二十多个,其中阵亡两人,重伤六人,其中两个已经昏迷不醒,抢回来的希望渺茫。
轻伤也至少是挨了枪或者被弹片崩到的,擦伤摔伤烫伤什么的,都不承认自己是轻伤。
存放战利品的屋子里,九班和二连连排干部都在。
小红缨嘴里的‘大仗’,没有打得起来。
高一刀很大度地同意九班挑满意的拿,三成是说好的,多加半成,算二连给九班的赔礼。
大度到小红缨都不相信!
胡义没说话,摇头,高一刀脸色一沉:“还不满意?差不多点得了!”
“太多了。”
“你……”高一刀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话卡住了。
胡义偏头,斜对面的临时食堂,二连战士正兴高采烈地排队,很多人吊着胳膊缠着绷带。
来太行山这么久,参加八路军也个把月了,他没见过这样的伤员,都往后赖,都说自己没事,都不希望被划进伤员!
没有好处的,留在这里一点好处都没有,重伤员后送,轻伤员治疗后可以免体力活和训练,竟然没人愿意!
胡义知道八路军战士绝大多数都是农家子弟,没有城市游民的油滑,可…那是泡病号啊!
排队的战士们,说的最多的,是他扔了几个手榴弹,或者是可能打中几次炮楼射击孔,以及战利品带来的连队实力增强。
还有讨论九班那两个‘威力十足’的大家伙的,也有人在瞟胡义,那机枪打的,要是自己也能这么神勇就好了。
朝气!赵保胜说过,这是朝气蓬勃的朝气!这是果军所没有的!
“除了丫头拿了的,其它你们用不上的,我们挑上一些。”胡义淡淡地说。
“不行!”高一刀瞪大眼睛,可右眼的青紫,又让他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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