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朔方大总管府议事厅内,气氛肃穆。林薇高坐主位,北疆各州县的刺史、司马、长史等主要官员分列两侧,人人正襟危坐,神情紧张。
过去半个月里,这位年轻的安定郡王以雷霆手段整顿吏治,先后罢黜了三个州的刺史、五个县的县令,罪名从贪腐渎职到怠政无为,证据确凿,处置果决。北疆官场人人自危,却也暗自庆幸——至少这位郡王手段虽狠,却讲证据,重实绩,不搞株连。
“诸君,”林薇的声音在宽阔的大厅里回荡,“今日召集诸位,是要宣布一件事:从明日起,本王将巡视北疆各州县,实地考察民生边防,检视新政推行情况。”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巡视州县?这可不同寻常。按惯例,大总管坐镇治所,听取汇报即可,鲜有亲自深入州县巡查的。
“王爷,”朔州刺史韩遂出列,小心翼翼地问,“不知王爷巡视,要查看哪些方面?下官等也好早做准备。”
林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准备。本王要看的是真实情况,不是你们准备好的样子。”
她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悬挂的北疆地图前:“此次巡视,本王会走访田间地头,察看春耕备耕;会深入军营哨所,检视边防防务;会探访市井坊间,了解物价民生;会巡视水利工程,查看河渠修缮。”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官员:“最重要的是,本王要亲自听听百姓的声音。诸位治下的百姓过得好不好,他们自己最清楚。”
厅中一片寂静。许多官员额头渗出冷汗。这位郡王若是只听他们汇报,他们还能粉饰太平。但若她真的深入民间,与百姓直接对话,那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
“此次巡视,为期两月。”林薇继续说道,“各州县不必铺张接待,一切从简。本王自带护卫粮草,不扰地方,不增民负。只希望诸位能如实汇报情况,不隐瞒,不虚报。”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若让本王发现有人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之前的罢黜案例,就是前车之鉴。”
众官员齐齐躬身:“下官遵命。”
二月初三,清晨。一支百余人的队伍从朔方城出发。队伍简朴,除了必要的护卫和随行官吏,没有多余的仪仗。林薇一身普通戎装,骑马走在队伍前列,李元芳紧随其后。
第一站,是距离朔方城六十里的安平县。
安平是个小县,人口不足两万,土地贫瘠,十年九旱。前任县令因贪墨赈灾款被罢黜,新任县令张仪到任不足三月。
队伍抵达安平时,已是午后。县城墙低矮破旧,街道狭窄,行人稀少。县令张仪带着县衙官吏在城门口迎接,人人面有菜色,衣着简朴。
“下官安平县令张仪,参见郡王。”张仪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林薇下马,扶起他:“张县令不必多礼。本王此次巡视,重在了解实情,不必拘泥礼节。”
她打量着张仪。这是个三十出头的书生,面容清瘦,眼神却明亮。听崔浞介绍,此人是寒门出身,去年科举中第,因不愿贿赂吏部官员,被分配到安平这个苦寒之地。
“张县令到任三月,可还习惯?”林薇一边往城里走,一边问道。
张仪苦笑:“实不相瞒,初到时确实艰难。县库存粮不足百石,百姓春荒待哺,水利废弛,盗匪时有出没。这三个月,下官是昼夜难安。”
“哦?”林薇来了兴趣,“那你是如何应对的?”
“下官到任后,首先清查县库,追缴前任贪墨的款项,虽然不多,但也购得了一些粮种。然后召集乡老,商议兴修水利之事。又组织了乡勇,清剿了几股小规模的盗匪。”张仪一一道来,条理清晰,“只是……县小人穷,许多事力不从心。”
林薇点点头,没有表态。
在县衙稍作休整后,林薇提出要去田间看看。张仪不敢怠慢,亲自带路。
二月的北疆,冰雪初融,土地还未完全解冻。田野里,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农夫在整地,动作迟缓,面黄肌瘦。
林薇走到一处田埂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质沙化严重,捏在手里松散干燥。
“这样的地,能种出庄稼吗?”她问。
张仪叹道:“安平的土地,十之七八都是这种沙地。雨水好的年份,勉强能收些杂粮。若遇干旱,颗粒无收。”
“水利呢?”
“县里原有两条水渠,但年久失修,多处淤塞。”张仪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沟壑,“下官到任后,组织百姓疏通了其中一条,但也只能灌溉县城附近的千余亩地。再远的地方,就鞭长莫及了。”
林薇站起身,望向远方。田野一片荒芜,看不到什么生机。
“百姓以何为生?”
“壮年男子多外出务工,或去朔方城,或去更远的关中。留在家里的,多是老弱妇孺,靠织布、编筐、养些鸡鸭勉强糊口。”张仪的声音低沉,“春荒时节,许多人家一天只吃一顿,还是稀粥。”
林薇沉默片刻,道:“带我去看看最困难的村子。”
张仪犹豫了一下,还是带路前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名叫“榆树沟”的村子。村子依山而建,房屋低矮破败,多为土坯茅草搭建。时值午后,村中却异常安静,连鸡鸣狗吠都听不到。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躲在墙角,怯生生地望着这些外来人。一位老妇从屋里出来,见到张仪,颤巍巍地行礼:“县令大人……”
“老人家不必多礼。”张仪连忙扶住她,“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大人,来查看民情的。”
老妇看向林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恭敬地行礼。
林薇走进老妇家中。屋里阴暗潮湿,家徒四壁。灶台上放着一口破锅,锅里是些黑乎乎的糊状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老人家,这是……”
“野菜糊,加点麸皮。”老妇低声道,“春荒,粮食不够吃,只能这样将就。”
林薇心中一沉。她虽然知道北疆苦寒,百姓生活艰难,但亲眼见到,还是感到震撼。
“家里几口人?”
“原本五口,儿子去朔方做苦力,儿媳前年病死了,现在就剩我和两个孙子。”老妇抹了抹眼角,“县令大人好心,每月给我们发些救济粮,不然……早就饿死了。”
林薇看向张仪。张仪低声道:“县里像这样的困难户,有三百多家。县库的粮食,只能勉强维持他们不死。”
从老妇家出来,林薇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类似的情况。土地贫瘠,收成微薄,青壮年外出谋生,留下的老弱艰难度日。
“张县令,”林薇站在村口,望着这个萧索的村庄,“你有什么想法?”
张仪沉吟道:“下官以为,安平之困,非一时一地之困。土地贫瘠是根本,但若能兴修水利,改善灌溉,引进耐旱作物,或许能有所改观。另外,县里有些妇人擅长织布,若能组织起来,统一收购销售,也能增加些收入。”
他顿了顿,苦笑道:“只是这些都需要钱,需要人,需要时间。而安平,最缺的就是这些。”
林薇没有说话。她想起了狄仁杰的教诲:根基在民。如果连百姓的基本生存都保障不了,谈何治理,谈何新政?
当晚,在安平县衙,林薇召集随行官员和张仪等人议事。
“安平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林薇开门见山,“土地贫瘠,民生困顿。若按常规治理,恐怕十年也难以改观。”
众人默然。
“所以,我们要打破常规。”林薇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第一,水利。安平要修的不是小打小闹的水渠,而是一个能覆盖全县的灌溉系统。”
她看向随行的工部官员:“王主事,你测算一下,若从北面的黑水河引水,修建一条主干渠,再分支到各乡各村,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多久能完成?”
王主事快速计算,片刻后道:“回王爷,若全力以赴,征调民夫三千,工匠五百,约需银八万两,粮两万石,工期……至少一年。”
张仪倒吸一口凉气。八万两!安平县一年的赋税,不过三千两。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林薇却面不改色:“钱粮的事,本王来解决。你只需告诉本王,工程是否可行,建成后能灌溉多少土地。”
“若按王爷所说,建成后可灌溉田地五万亩以上。”王主事肯定道,“安平全县耕地不过八万亩,若能灌溉五万亩,粮食产量至少翻两番。”
“好。”林薇写下第二个字,“作物。”
她看向张仪:“张县令,你可知有一种作物,叫‘土豆’?”
张仪茫然摇头。
“这是一种来自西域的作物,耐寒耐旱,产量极高。”林薇解释道,“本王已命人在朔方试种,效果不错。今年开春,可在安平推广种植。”
她详细说明了土豆的种植方法、管理要点。张仪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第三,手工业。”林薇继续道,“安平妇人善织布,这是优势。本王会在朔方设立官营织造局,统一收购安平的布匹,统一销售。同时,引进更好的纺织技术,提高布匹质量和产量。”
“第四,教育。”她写下最后一个字,“在安平县城设立义学,招收贫寒子弟,免费入学。不仅要教他们读书识字,还要教他们农桑技艺。”
一条条措施,一个个方案,从林薇口中说出。她不仅指出了问题,更提出了具体的解决办法。
张仪越听越激动,最后忍不住起身,深深一揖:“王爷深谋远虑,下官佩服!若这些措施能实施,安平百姓有救了!”
林薇扶起他:“光有方案不够,关键在执行。张县令,这些事,本王交给你来做。钱粮、人手、技术,本王都会支持。但你要向本王保证,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每一粒粮都要发到百姓手里。”
“下官以性命担保!”张仪斩钉截铁。
当晚,林薇在县衙挑灯夜战,亲自草拟了《安平县振兴方案》。从水利工程的规划设计,到土豆种子的调配,从织造局的设立章程,到义学的办学计划,事无巨细,一一写明。
她还特别注明:所有工程,必须雇佣本地百姓,按日付酬,不得无偿征用民力;所有赈济,必须公开透明,接受百姓监督;所有官员,必须深入民间,了解实情,解决问题。
写完方案,已是三更。林薇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走出房间。
院子里,李元芳正站在那里,如雕塑般守护。
“元芳,还没休息?”
“王爷未歇,臣不敢歇。”
林薇走到他身边,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元芳,你说,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是安平一县。北疆像安平这样的地方,还有多少?”
李元芳沉默片刻,道:“很多。”
“是啊,很多。”林薇轻叹,“我以前总想着如何整军经武,如何选拔人才,如何推行新政。却忘了最根本的——让百姓吃饱穿暖。”
她转过身,看着李元芳:“狄公说得对,根基在民。若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我们再好的制度,再多的良才,也无用武之地。”
李元芳点头:“王爷现在明白,还不晚。”
“是啊,还不晚。”林薇望向北方,“我们要一个一个县地走,一个一个村地看,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这条路很长,很难,但必须走。”
第二天,林薇在安平县城召开百姓大会。她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面对台下数千百姓,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实的承诺。
“乡亲们,我是安定郡王林薇。我看到了你们的生活,知道你们的艰难。我今天在这里向你们保证:安平的水利,今年一定会修;安平的荒地,今年一定会开;安平的孩子,今年一定能有书读!”
她举起手中的方案:“这是安平县振兴方案,上面写的每一条,我都会落实。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需要你们的监督。从今天起,安平的每一笔工程款,每一粒救济粮,都会张榜公布。若有人贪污克扣,你们可以直接告到我这里!”
台下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许多老人热泪盈眶,他们在这个苦寒之地生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听到有朝廷大员如此郑重地承诺,要改变他们的生活。
林薇在安平停留了五天。这五天里,她走访了每一个乡,察看了每一处拟建的水利工程点,与农夫、工匠、妇人、学子一一交谈。
离开安平时,张仪带着全县百姓送到城外十里。许多百姓自发地跪在路边,目送车队远去。
“王爷,”张仪眼含热泪,“下官代安平三万百姓,谢王爷大恩!”
林薇扶起他:“张县令,记住你的承诺。年底我再来时,希望看到一个新的安平。”
“下官定不辱命!”
车队继续北上。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薇走访了北疆十二个州县。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不听汇报,直接深入民间,看最真实的情况,听最真实的声音。
在云州,她发现军屯土地被军官侵占,立即下令彻查,将侵占的土地归还给屯田兵。
在代州,她看到因为赋税过重,许多百姓被迫卖儿卖女,当即下令减免当年赋税三成,并严惩了横征暴敛的税吏。
在蔚州,她发现边军哨所年久失修,士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立即调拨物资,下令限期修缮。
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不仅指出问题,更提出解决方案。水利、农桑、教育、手工业、边防……她的足迹踏遍了北疆的山山水水,她的方案覆盖了北疆的方方面面。
随行的官员们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敬佩,再到最后的死心塌地。他们亲眼看到,这位年轻的郡王不仅有能力发现问题,更有魄力解决问题;不仅有宏大的愿景,更有细致的执行方案;不仅关心军国大事,更关心百姓疾苦。
两个月的时间,林薇走遍了北疆大部分州县。她瘦了,黑了,但眼神更加明亮,步伐更加坚定。
四月初,巡视结束,返回朔方。
大总管府内,林薇召集北疆所有州县官员,召开总结大会。
“这两个月,本王看到了北疆的真实情况。”林薇站在台上,声音平静而有力,“看到了土地的贫瘠,看到了百姓的困苦,看到了边防的疏漏,也看到了官员的不作为。”
台下鸦雀无声。
“但本王也看到了希望。”她话锋一转,“看到了像张仪这样愿意为民做事的官员,看到了像安平百姓那样渴望改变的民心,看到了北疆这片土地蕴含的潜力。”
她展开一幅巨大的北疆地图,地图上已经标注了各处要兴修的水利工程、要开垦的荒地、要设立的工坊、要兴办的学校。
“从今天起,北疆的治理,要有一个根本的转变。”林薇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不再是以军务为唯一重心,而是军务、民生并重。不再是以征收赋税为主要目标,而是以改善民生为根本宗旨。”
她宣布了一系列新政令:减免北疆赋税三年,兴修水利三十处,开垦荒地五十万亩,设立官营工坊二十个,兴办义学百所,整顿边防哨所两百个……
每一项政令,都有具体的实施方案,明确的责任人,严格的监督机制。
“这些事,本王会一件一件地落实。”林薇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官员,“钱,本王来筹;粮,本王来调;技术,本王来找。但执行,要靠你们。”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本王丑话说在前头:谁若在这些事上敷衍塞责、贪污克扣,之前的罢黜案例,就是榜样。但谁若真抓实干、做出成效,本王不吝封赏,不吝提拔。”
大会结束后,北疆官场震动。许多官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治理的方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改变的可能。
而林薇,则开始了更加繁忙的工作。她要从朝廷争取更多的支持,要从各地调集更多的资源,要协调各方力量,要监督各项工程的进展。
但她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因为她知道,她走的这条路是对的。
因为她亲眼看到了百姓眼中的希望,亲耳听到了百姓心中的呼声。
根基在民。
这四个字,不再是书本上的道理,而是她用双脚丈量、用双眼见证、用双手实践的真理。
北疆的春天来得晚,但终究还是来了。
冰雪融化,草木发芽,土地苏醒。
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在这个春天,看到了新的希望。
林薇站在朔方城头,望着远方渐渐泛绿的原野。
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困难依然重重。
但她也知道,只要方向正确,步伐坚定,就没有走不通的路。
这个春天,北疆开始了真正的新生。
而她,将引领这场新生,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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