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殿门,是在次日午后才被允许从外部开启的。
当内侍监战战兢兢地推开那扇布满细微裂痕的沉重宫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等候在外的重臣、太医、侍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殿内如同被飓风与冰灾同时洗礼过,断壁残垣,焦痕与冰晶交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糊、冰寒与淡淡异香的古怪气味,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皇后程无双抱着太子,静立在一片相对完好的空地上,凤袍沾尘,发髻微乱,脸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是一种过度疲惫后的沉寂。而她怀中的太子,虽面色依旧缺乏血色,呼吸却平稳,仿佛只是熟睡。
最令人心悸的,是伫立在废墟中央的那道玄色身影。
陈默背对着殿门,身形似乎比往日清减了些许,却更显挺拔如孤峰。他没有穿戴龙袍冠冕,依旧是那身破损的软甲,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可当他缓缓转过身来时,所有触及他目光的人,都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齐刷刷地垂下了头,不敢直视!
那双眼睛!
左眼暗金,沉淀着帝威与冰寒,右眼灰寂,倒映着万物终结。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与气息,同时存在于一张脸上,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诡谲与威压。那不是人类应有的眼眸,更像是某种高踞云端、漠视轮回的神魔之瞳。
没有怒意,没有杀机,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就是这绝对的、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对一切漠然的平静,让这些久经官场、见惯风浪的帝国重臣们,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战栗。
“陛……陛下万安……”内阁首辅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干涩地带领群臣行礼,膝盖弯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速和彻底。
陈默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平淡地扫过众人,在那几名拎着药箱、瑟瑟发抖的太医身上停留了一瞬。
“太子需静养,非朕旨意,不得打扰。”他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质感,没有丝毫温度,“长春宫即日起封闭修缮,一应事务,由皇后决断。”
“臣等遵旨!”无人敢有异议。
“退下。”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群臣如蒙大赦,躬身低头,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殿门再次合拢,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隔绝。
陈默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程无双和孩子身上。那暗金与灰寂的异色双眸,注视良久,才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你……带他,去西暖阁。”他开口,语气依旧平板,“那里,无恙。”
程无双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好。”
她抱着孩子,从他身边走过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冰冷与死寂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气息让她心头发紧,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陈默没有动,直到程无双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西暖阁的廊道尽头,他才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低头凝视。手掌的皮肤下,那隐隐流动的暗金色泽,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一些。他尝试着调动体内那团怪异融合后的力量,意念微动,指尖便无声无息地萦绕起一丝极淡的、暗金色的气流,气流边缘,还夹杂着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湮灭之意和幽蓝冰屑。
力量还在,甚至……更“听话”了。但这种“听话”,是以某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同化”为代价。
他放下手,异色的双眸再次投向东南。这一次,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跨越了千山万水,清晰地“看”到了津门外海,那个巨大的、如同苍穹伤疤般的海眼,以及在海眼深处缓缓游弋的、散发着令人不安气息的庞大阴影。
“龙影……”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右眼的灰色似乎更深沉了一分。
……
翌日,常朝。
金銮殿内的气氛,比长春宫开启时更加凝滞。百官肃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当那双异色眼眸的主人,身着正式玄黑九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一步步踏上御阶,坐上那张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时,无形的压力如同水银泻地,充斥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陈默没有立刻处理政务,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异色的瞳孔缓缓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能剥开一切冠冕堂皇的表象,直窥人心最深处的隐秘与肮脏。
不少官员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官袍下的双腿微微颤抖。
“昨日,朕身体微恙,太子亦需静养。”陈默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冕冠垂下的玉珠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震得人耳膜发痒,“些许跳梁小丑,便以为时机已至,迫不及待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没有点名道姓。但昨日还在暗中串联、准备借着弹劾程家掀起更大风波的几个官员,瞬间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臣……臣等不敢!”
“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心!”
陈默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了内阁首辅身上:“江南漕运损耗一案,查得如何了?”
首辅心头一凛,连忙出列,将调查的进展、遇到的阻力、以及某些若隐若现的线索,尽可能清晰地禀报上来。他知道,在陛下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前,任何隐瞒或偏向,都是自寻死路。
陈默听完,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三日。朕再给你三日。若还查不清,你这首辅,便换人来当。”
首辅冷汗涔涔而下,伏地叩首:“臣……遵旨!”
“还有。”陈默的视线转向兵部尚书,“津门海眼异动,西山锐健营的人,到了吗?”
兵部尚书连忙禀报:“回陛下,影卫副统领已率精锐抵达津门,初步探查,海眼范围似有扩大迹象,其中……其中确有异常能量反应及巨大生物活动痕迹,与军报所言相符。只是……只是海眼周围能量紊乱,探查小队难以深入,已有两名好手被诡异力场卷入,不知所踪……”
“废物。”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冰渣砸在地上。兵部尚书及一众相关武将顿时跪倒一片,汗出如浆。
陈默不再理会他们,异色的双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传旨,暂停一切对海眼的武力探查。令津门水师,于海眼外围三十里处布防,所有舰船不得靠近。另,征集沿海所有关于‘龙王’、‘海神’之古老传说、祭祀仪轨、相关古籍,速送京师。”
不战,不探,反而去搜集神话传说?
众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无人敢出声质疑。
“退朝。”
依旧是那两个字,陈默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臣工。
回到养心殿,陈默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那巨大的海图前。他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那暗金灰蓝交织的诡异气流,轻轻点在海眼的位置。
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源的共鸣感,顺着指尖反馈回来。
他右眼的灰色,似乎亮了一瞬。
“果然……同出一脉……”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不是敌人。
至少,不完全是。
那海眼深处的存在,与他体内这诡异融合的力量,与那归墟,与那双星辰之眼,恐怕都源自同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源头。
他收回手指,目光掠过海图,最终落在了那片被标记为前朝皇陵的北方区域。
紫微卫,阴属性星髓,归墟之力,海眼龙影……还有他这双异色的眼睛……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个超越王朝更迭、关乎这片天地本源的巨大谜团。
而他自己,已然身陷这谜团的最中心,无法挣脱。
殿外,夕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在晃动的烛光里微微扭曲,边缘处,似乎泛着不祥的灰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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