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程安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与矛盾之中。
孩子依旧懵懂,依赖着他。会在他递来烤热的肉糜时,笨拙地张嘴;会在他清理冰洞时,抱着他的小腿亦步亦趋;会在夜晚寒冷时,无意识地蜷缩进他的怀里,汲取温暖——尽管他自身的体温早已恒稳如暖玉。
但程安无法再以看待普通婴孩的眼光看待他。那日冰鳞鹫瞬间毙命的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怀中这个看似无害的小生命,体内沉睡着何等恐怖的存在。
那不是恶意,更像是一种……位于生命顶端的、对低等生灵的漠然。如同人类行走时不会在意脚下是否踩死了几只蚂蚁。孩子的行为,更像是一种基于本能的、对“干扰”或“不喜”之物的清理。
这种认知,让程安不寒而栗。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控制这份力量——他自知绝无可能——而是为了引导,为了在这份力量彻底苏醒或被外界察觉之前,为这孩子,也为自己,建立一道最基本的屏障。至少,要让他明白,什么可以“清理”,什么需要“无视”。
他开始有意识地“训练”。
第一次尝试是在孩子醒着,精神尚可的时候。程安将一小块冻硬的肉干,放在距离孩子一臂之外的冰面上。然后,他指着那块肉干,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重复:“饿,食物,不能毁掉。”
孩子眨着紫金色的眸子,看看肉干,又看看程安,似乎有些不解。
程安耐心地等待,甚至拿起另一块肉干自己咀嚼起来,做出享受的表情。
孩子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爬过去,伸出小手,试图去抓那块肉干。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在指尖触碰到肉干的瞬间,程安敏锐地感觉到,周围那无形无质、仿佛随时可能因他一个念头而引爆的“领域”感,悄然平息了下去。
成功了?程安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下一刻,孩子抓着那块对他而言过于坚硬的肉干,似乎觉得无从下口,小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那块冻肉干在他手中瞬间化为了齑粉,如同被极致的低温瞬间冻结又震碎,连一点残渣都未曾留下。
孩子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小嘴扁了扁,似乎有些不高兴,抬头望向程安。
程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无力感,重新拿出一块稍软些的肉糜,亲自递到孩子嘴边。“这个,可以。”
孩子顺从地张嘴吃了,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程安明白了,这种“训练”绝非一蹴而就。这更像是在驯服一头天生拥有毁灭权柄的幼兽,需要极致的耐心,去引导他将“毁灭”的本能,约束在特定的、被允许的范围内。而“被允许”的范围,目前来看,似乎是以程安自身的意志和行为为参照。
他不再试图用语言去解释复杂的规则,而是通过最直接的行动。
他带着孩子辨认洞内的东西。“窝,睡觉,不能毁掉。”他拍拍铺着兽皮的窝。
“水,喝,不能毁掉。”他指着储水的冰碗。
“我,”他指着自己,目光沉静而坚定地看着孩子的眼睛,“程安,保护你,不能……攻击。”
当说到最后一句时,孩子紫金色的眸子凝视着他,那深处的暗流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然后,他伸出小手,抓住了程安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程安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理解了,但这已是最好的回应。
他也会刻意引导孩子对力量的“使用”。当需要生火时,他会让孩子看着他用火石艰难地碰撞出火星,然后指着干燥的苔藓堆,做出一个“点燃”的手势。孩子大多数时候只是好奇地看着,并无反应。但有一次,或许是觉得程安的动作太过缓慢,他对着那堆苔藓,轻轻吹了一口气。
没有火焰,但那堆苔藓瞬间变得焦黑、碳化,中心部位甚至直接化为了灰烬,仿佛在刹那间经历了极致的高温。
程安看着那堆焦炭,沉默了许久。这并非他期望的“生火”,但至少,孩子尝试用他的力量去“做”一件事,而非仅仅是“清除”。
进步虽然微乎其微,且伴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但总好过彻底的失控。
期间,又有一头被洞内食物气味吸引的雪狼,试图闯入冰洞。那雪狼体型硕大,龇着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在孩子皱眉之前,程安猛地拔出腰刀,抢先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他必须抢在孩子“本能”反应之前,解决掉威胁。他用上了十成的力气,刀光如匹练,与雪狼缠斗在一起,冰洞内回荡着野兽的咆哮与刀刃破空的锐响。
最终,程安以左臂被狼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为代价,将腰刀狠狠刺入了雪狼的心脏。
他喘着粗气,浑身浴血,拄着刀回头。
孩子正安静地坐在兽皮窝里,看着他,紫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狼狈而凶悍的身影,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动用力量的迹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在理解。
程安忍着剧痛,走到他面前,扯下布条草草包扎伤口,然后指着雪狼的尸体,又指了指自己尚在渗血的左臂,一字一顿地说:“它,攻击。我,解决。你,不用。”
孩子看着他手臂上刺目的鲜红,又看看那死去的雪狼,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他伸出小手,似乎想碰触程安的伤口,但在即将触碰到血迹时,又缩了回去。
程安不知道他明白了多少。但他知道,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用行动,用结果,去在这颗拥有神明般力量与婴儿般心智的脑海里,刻下最基本的界限。
日子就在这种高度紧张、如履薄冰的试探与引导中悄然流逝。冰原的风雪依旧,仿佛要掩埋世间一切秘密。
这一夜,风雪稍歇,灰白色的天幕上,罕见地透出了几缕清冷的星光,透过冰洞顶部的裂隙,洒落下来。
孩子已经睡着,呼吸平稳,心口的暗蓝光晕在有节奏地缓慢旋转,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迷离而神秘。
程安坐在洞口附近,就着微光,小心地擦拭着腰刀上的血渍,同时警惕着外界的动静。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个“守护者”角色的脆弱与艰难。
他偶尔回头,看向星光下那张恬静的睡颜。
毁灭与纯真,如此诡异地交织在这具小小的身躯里。前路漫漫,他不知道自己这番笨拙的“驯服”能起到多少作用,也不知道当这孩子真正长大,力量彻底觉醒之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只知道,从他决定带走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已与这冰原龙影,牢牢绑定。
而在这片寂静的冰原之下,在那无尽的黑暗与冰寒深处,似乎有什么更加古老、更加庞大的东西,被那初展鳞角的龙影所散发出的、独一无二的“领域”波动,轻轻触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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