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成了此刻唯一的屏障,也是最大的迷宫。程安将速度提升到极限,罡气在经脉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灼热与冰寒在他体表交织出淡淡的白雾。他不敢直线奔逃,而是在密集的冰笋林与深邃的裂谷间不断变换方向,每一步踏出,都刻意用巧劲震碎身后的冰面,让翻涌的风雪更快地掩盖掉所有痕迹。
怀中的孩子因为方才那无声的爆发和剧烈的颠簸,显得有些恹恹,小脸贴着程安的胸膛,呼吸微弱而绵长,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修复的沉眠。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和温玉般的暖意,是程安在这片绝境中唯一的锚点,也是所有危机的源头。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如芒刺骨的视线似乎消失了,风雪成功阻隔了对方的追踪。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那些佩戴神秘金属碎片的人,绝非寻常猎户或流浪部族。他们出现在这片绝地,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们是否认出了孩子的异常?还是仅仅将他当成了某种罕见的冰原异兽或身怀异宝之人?
无论是哪种,遭遇都意味着无穷的后患。
他在风雪中跋涉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暴风雪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从狂暴的嘶吼变成了低沉的呜咽。程安找到一处被巨大冰崩掩埋了半边的岩缝,确认里面没有危险后,才侧身挤了进去,将孩子解下,紧紧抱在怀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喘息。
汗水早已浸透内衫,又在极寒中冻成冰壳,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冷意。左臂的伤口因为过度发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渗出简陋的包扎,将皮毛染成暗红。程安顾不得这些,他凝神倾听着外界的动静,除了风,还是风。
暂时安全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孩子,小家伙眉宇间那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似乎更深了,心口的暗蓝光晕稳定地旋转着,仿佛之前那瞬间剥夺裂骨犀生命的行为,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眨眼。这种举重若轻的恐怖,让程安遍体生寒。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那些人的来历和目的。否则,他们将永远处于被动。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程安处理了一下伤口,嚼了几口冰硬的肉干补充体力。他决定不再盲目深入,而是绕一个圈子,尝试靠近之前遭遇战的地点附近,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能窥见真相的一角。
风雪渐息,视野开阔了许多。天地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银白,但那种被窥视、被追踪的紧迫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程安如同幽灵般在冰原上潜行,利用一切可能的地形隐藏身形。他回到了昨日那片战场附近,隔着一段距离,潜伏在一道冰坎之下。
战场痕迹大部分已被新雪覆盖,但依旧能看出一些端倪。几处深陷的蹄印,散落的、带有麻痹药味的断裂骨矢,以及……一小片未被完全掩埋的、沾染了暗红血迹的白色皮毛。
程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细细扫过每一寸雪地。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冰缝边缘。那里,半埋着一块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刀尖将其挑出。是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金属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某个更大的物件上崩裂下来的。碎片表面光滑暗沉,与他昨日在那头领耳垂上看到的饰物材质极其相似,上面同样刻着细微的、非图非文的扭曲纹路。
果然!他们是一伙的!
程安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这不是偶然,这些人的活动范围,已经触及到了这片区域。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哨音,飘飘忽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哨音异常奇特,并非单一的频率,而是由无数细微的、高低不同的音波叠加而成,形成一种类似低语、又似呻吟的诡异旋律。它不像是通过空气震动传播,倒更像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钻进脑海,搅得人心神不宁。
程安猛地抬头,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远处一道高耸的冰脊线上,似乎有几个模糊的黑点正在移动。他们彼此间隔很远,行动轨迹看似杂乱,却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缓慢收缩的包围圈趋势!而那诡异的哨音,正是从那个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
“冰骸哨行者……”一个古老而充满忌惮的称呼,骤然划过程安的脑海。那是流传于极北之地少数幸存者口中的传说,据说是一群侍奉着冰原深处某个古老存在的神秘猎人,他们以骨为器,以哨御兽,甚至能通过那种诡异的哨音沟通冰灵,追踪猎物于无形!他们耳垂上的黑色金属碎片,被称为“寂灭之屑”,据说是从某个坠落于冰原的“神骸”上剥落,拥有屏蔽和干扰某些能量感应的奇异效果。
难道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冰骸哨行者”?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冰原下的古老存在,还是……身怀龙魂晶石的孩子?
程安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他不再犹豫,立刻朝着与那包围圈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更深的南部冰裂谷区域疾驰而去。必须在他们合围之前,冲出去!
接下来的半天,程安像是在与一张无形的大网赛跑。那诡异的哨音时远时近,如同附骨之蛆,无论他如何变换方向,总能隐隐听到。他甚至能感觉到,四周的冰原生物都变得躁动不安,一些潜藏的冰蝎、雪蛛如同受到了惊吓,纷纷从冰缝中钻出,漫无目的地乱窜。
有一次,他险些与一头被哨音刺激得发狂的巨型冰原犰狳迎头相撞;还有一次,他分明感觉到脚下的冰层传来异常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冰下被那哨音唤醒、驱策。
孩子的状态也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他睡得极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呓语。他心口的暗蓝光晕旋转速度时快时慢,周围那暗金龙纹与猩红煞印的光芒也明灭不定,似乎那诡异的哨音,同样对他体内这股新生的、尚未完全稳定的力量造成了某种干扰和刺激。
“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程安一边狂奔,一边低声安抚,尽管他知道孩子未必能听懂。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前方那片被称为“千刃迷窟”的南部冰裂谷核心区域。那里地形极端复杂,遍布着深不见底的冰渊和如同迷宫般的冰洞网络,是摆脱追踪的理想之地。
然而,当他终于抵达千刃迷窟的边缘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底一沉。
只见前方原本应该密布着无数大小裂谷的区域,此刻竟然被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的冰雾所笼罩。这冰雾并非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蓝色,其中隐隐有细碎的、如同磷火般的冰晶闪烁。雾气深处,传来阵阵低沉的、仿佛冰川摩擦断裂的轰鸣,以及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低压感,与之前在冰洞深处感受到的“低语”同源,却更加清晰,更加接近!
那诡异的哨音,在接近这片淡蓝色冰雾区域时,也明显变得急促和尖锐起来,带着一种明显的警告和……忌惮意味。那些追踪者的包围圈,在冰雾边缘停滞了下来,似乎不敢轻易踏入这片区域。
前有未知的凶险绝地,后有诡异莫测的追兵。
程安站在冰雾的边缘,感受着那其中散发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和古老威压,又回头望了一眼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如同鬼魅般的追踪者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气息在接触到淡蓝色冰雾的瞬间,就在他口鼻前凝结成了细密的蓝色冰晶。
没有退路了。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缚紧孩子的皮带,将腰刀咬在口中,目光决绝地投向前方那片翻涌的、仿佛吞噬一切的淡蓝色迷雾。
然后,他迈开脚步,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其中。
身影瞬间被浓郁的冰雾吞没。
在他消失后不久,那道冰脊线上,那名佩戴着“寂灭之屑”的头领身影显现出来。他望着程安消失的方向,兜帽下的眉头紧紧皱起,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冰冷:
“竟然敢闯入‘葬神冰渊’的外围迷雾……是为了摆脱我们,还是……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它)?”
他抬起手,摩挲着耳垂上的黑色碎片,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通知下去,封锁这片区域。等‘冰渊潮汐’减弱,再进去搜寻。活要见人,死……也要拿到那东西!”
而此刻,踏入淡蓝色冰雾的程安,仿佛一步从人间跨入了幽冥。周围的能见度不足三米,冰冷的雾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缠绕在身上,不断试图渗透罡气护罩。那低沉的轰鸣声在耳边无限放大,震得他气血翻腾。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怀中的孩子,身体猛地绷紧,心口的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那暗金龙纹甚至发出了微弱的、仿佛受到挑衅般的嗡鸣!
冰雾深处,那古老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梦呓,而是带着一丝清晰的、仿佛源自万古寒冰本身的……
好奇?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
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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