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潮水中沉浮。程安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扔进熔炉又瞬间投入冰海的铁,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撕裂、冻结。骨骼似乎已经碎成了齑粉,唯有胸口那一点微弱却执着的暖意,如同暴风雪中最后的篝火,维系着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那是孩子的体温。
这认知像一剂强心针,猛地将他从彻底沉沦的边缘拽回。
他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视野里先是一片模糊的血色与冰蓝交织的光晕,随即慢慢聚焦。
他正仰面躺在冰冷的坚冰上,身下是一滩正在快速冻结的暗红血液。怀中的孩子依旧被他紧紧搂着,小家伙似乎也刚从那股失控的毁灭风暴中脱离,小脸苍白,呼吸微弱,眉心的暗金龙鳞印记黯淡无光,心口的光晕缓慢旋转,色泽却异常驳杂,暗蓝金、猩红、紫金三种光芒如同相互撕咬的困兽,在光晕中明灭不定。
最让人心悸的是,孩子那双半睁的暗蓝金色眸子里,不再只有之前的漠然与威严,而是多了一丝……茫然与疲惫。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抓住了程安染血的衣襟,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程安尝试动弹,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后背,仿佛整个脊梁都已经碎裂。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沫。罡气近乎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过又灌入了冰渣,稍微运转便痛彻心扉。
他强撑着,用还能活动的左臂,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他们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上,不远处就是那道刚刚喷吐出毁灭风暴、此刻仍在微微扭曲的能量缝隙。缝隙周围,散落着之前被风暴粉碎的淡蓝色冰晶锁链残骸,以及那几支彻底湮灭的暗红骨矢留下的污秽痕迹。
而更远处,那些冰骸哨行者并未离开。
他们分散在百丈之外的冰丘和冰棱之后,白色的斗篷与冰雪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露出的、佩戴着黑色金属碎片的耳朵,以及手中那重新上弦、闪烁着暗红光芒的骨弩,显示着他们如同猎犬般不死不休的追踪。
但他们没有立刻靠近。
显然,刚才孩子体内爆发出的、那混乱却强横无匹的力量,以及最后那掺杂了漆黑龙魂虚影的一击,让这些经验丰富的猎手也感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们在观望,在评估,如同狼群围猎受伤的猛虎,等待着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或者露出致命的破绽。
程安的心沉了下去。他现在状态极差,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孩子虽然看似无恙,但那体内力量的混乱程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严重。下一次爆发,是毁灭敌人,还是先毁灭他们自己,谁也说不准。
必须离开这里!
他咬着牙,试图抱起孩子,但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险些再次栽倒。伤势太重了。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艰难与那远处毫不掩饰的恶意,那双暗蓝金色的眸子再次转向冰骸哨行者隐藏的方向。
这一次,那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与杀意,而是闪过一种极其原始的、基于领地与生存本能的不悦。他心口那驳杂的光晕旋转速度微微加快,一丝极其微弱、却依旧带着凛冽寒意的气息,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扫过周围数十丈的冰面。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只见以海子为中心,周围数十丈内的冰面,毫无征兆地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却闪烁着暗蓝金色与猩红交错纹路的冰晶!那冰晶并非纯粹的寒冷,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吞噬与腐蚀的特性,连冰原上万年不化的玄冰,都在接触到这层薄冰的瞬间,颜色变得灰暗,质地变得酥脆!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圈地行为,一种源自新生龙皇本能的对自身领域的宣告与防护!
远处,一名靠得稍近的冰骸哨行者似乎想试探,脚下刚移动半步,他身前的一片冰面瞬间被那诡异的薄冰覆盖,他急忙缩回脚,只见他靴底接触冰面的部分,那坚韧的雪兽皮竟如同被岁月加速腐蚀了一般,出现了明显的脆化痕迹!
所有冰骸哨行者的动作都僵住了,兜帽下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凝重。这力量……太诡异了!不仅蕴含着极寒,还有那种闻所未闻的腐蚀特性!
这短暂的震慑,为程安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他不再试图抱起孩子,而是用左臂支撑着,半拖半抱,一点点地、艰难地向着与冰骸哨行者相反的方向,也是地势更为复杂、遍布巨大冰砾的区域挪动。
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剧痛和鲜血的流淌。冰面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孩子被他半抱在怀里,很安静,没有挣扎,只是那双暗蓝金色的眸子,时而看看远处不敢轻举妄动的追兵,时而看看程安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坚定的侧脸,时而低头看看自己心口那依旧驳杂闪烁的光晕,眼中那丝茫然,似乎更深了。
他偶尔会伸出小手,碰触一下程安脸颊上冻结的血痂,或者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指尖传来温热的、粘稠的触感,那是血,是保护他而流出的血。
孩子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口那驳杂的光晕中,那躁动不安的猩红煞印,似乎因为这单纯的触碰与感知,略微平息了一瞬。
一种超越语言、基于最原始生存依赖的联系,在这亡命的奔逃与无声的触碰中,如同冰原上顽强钻出的嫩芽,开始悄然滋生。
程安无暇顾及孩子这微妙的变化,他全部的意志都用在对抗剧痛和寻找生路上。他躲到一块巨大的、如同房屋般的冰砾后面,暂时隔绝了追兵的视线,瘫坐在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从怀里摸索出那个盛放龙髓灵液的冰玉容器,幸好没有在之前的冲击中破碎。里面所剩无几的乳白色液体,散发着微弱的光晕。他毫不犹豫,将大半倒入自己口中,又将最后几滴,小心地喂给孩子。
灵液入腹,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开,开始缓慢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补充着近乎枯竭的元气。孩子的脸色也似乎红润了一分,呼吸变得稍微有力。
但这还远远不够。
程安靠在冰冷的冰砾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冰骸哨行者谨慎靠近时踩碎冰晶的细微声响,又感受着怀中孩子那依旧不稳定、仿佛随时可能再次引爆的力量波动。
他低头,看着孩子那双正静静望着自己的、充满了非人质感的暗蓝金色眼眸。
前路未知,追兵不舍,自身重伤,而唯一的力量依仗,却是一把时刻可能反噬的双刃剑。
他伸出手,用还算干净的指背,极其轻柔地拂去孩子睫毛上凝结的冰霜。
孩子没有躲闪,只是眨了眨眼。
程安看着他那张与小姐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稚嫩面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决绝。
他扯下腰间那半截冰晶断剑,又摸索着,从染血的怀中掏出那顶同样沾染了鲜血的破损冠冕。
他将这两件来自龙皇遗泽、似乎与孩子有着莫名联系的东西,轻轻放在了孩子的手边。
然后,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忍着剧痛,挣扎着再次站起,将孩子背在了背上,用撕扯下的布条牢牢捆紧。
他捡起那柄普通的腰刀,目光越过藏身的冰砾,望向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南部冰裂谷深处。
或许,只有在更深的绝境里,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或者,为这短暂而沉重的守护,划下一个结局。
他迈开脚步,踏着染血的冰尘,背着那沉睡着毁灭与希望的幼小身躯,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黑暗。
身后,那圈诡异的、闪烁着不祥纹路的薄冰,在他们离开后,悄然融化,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冰面上那蜿蜒的血迹,证明着曾经有一个男人,背负着一个孩子,从这里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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