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清甜和一丝尚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韩沐肩头的伤口已被仔细清理、敷上了桃花剑庄秘制的解毒生肌膏药，并用干净的棉布层层包裹好。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却还算平稳，只是那紧蹙的剑眉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显露出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另一边，马映雪也简单处理了一下。她用清水反复漱口，又用温热的帕子敷了敷微微红肿、带着一丝麻木刺痛的嘴唇。所幸那毒素似乎主要通过血液起效，她吸入的少量毒血并未造成严重中毒，只是让唇舌感觉有些异样。
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激战后的脱力、精神的高度紧张、以及目睹韩沐重伤的惊惧，让所有人都感到身心俱疲。
黄秋雁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对守在床边的马映雪柔声道：“映雪，你也去歇息吧。韩少侠这里有我们照看，他已服下解毒安神的汤药，暂时应无大碍。”
然而，马映雪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她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却异常坚定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韩沐昏迷的脸庞。
“不，黄师姐，你们去休息吧。我……我想在这里陪着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他是因为我们……才变成这样的。我……我不能走。”
她的目光落在韩沐那毫无血色的脸上，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他悍勇表现的震撼，有对他此刻脆弱模样的心疼，更有一种……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深切的牵挂。
黄秋雁看着她倔强的侧脸，看着她眼底那不容动摇的坚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明白，这少女看似柔弱，骨子里却继承了师父柳飞絮那份外柔内刚的执拗。她不再勉强，只是轻轻拍了拍映雪的肩膀，低声道：“那好，若有任何情况，立刻叫我们。” 随即，她示意其他同样疲惫不堪的弟子们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下映雪一人守在房中。
房门被轻轻带上。
厢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韩沐那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马映雪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望着。烛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那尚未完全褪去稚气、却已刻上风霜与坚毅的轮廓。她看着韩沐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干裂的嘴唇，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绷的下颌线……仿佛要将这张脸，深深地刻进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放松，如同温暖的潮水，终于淹没了她的意识。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小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最终，她伏在床沿，握着韩沐冰凉的手，沉沉地睡去了。
然而，这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深夜。万籁俱寂。
一阵极其痛苦、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呻吟声，陡然打破了厢房的寂静！
马映雪猛地从浅睡中惊醒！心脏狂跳！她慌忙抬头看去！
只见床榻上的韩沐，不知何时已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汗水浸湿了枕巾！他的嘴唇不停地哆嗦、抽搐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不要……”
“母亲……父亲……”
“火……好大的火……”
“报仇……报仇……”
“……杀……杀……”
那些破碎的、夹杂着无尽痛苦和滔天恨意的字眼，如同冰冷的碎玻璃，从他牙缝间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沾染着血与泪！每一个音节都扭曲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和……疯狂！
他在做噩梦！
马映雪的心瞬间被揪紧了！一股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韩沐！那个平日里冰冷、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韩沐，此刻却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最无助的孩子，被往昔的噩梦死死缠绕，痛苦挣扎，无法解脱！
“韩大哥……韩大哥……” 她焦急地轻声呼唤，试图唤醒他，却又怕惊扰了他。
她慌忙拿起早就备在床边水盆里的温湿毛巾，小心翼翼地、轻柔地为他擦拭额头不断涌出的冷汗。那冰冷的汗水，仿佛也带着他梦魇中的寒意。
毛巾很快就被浸湿了。她拧干，再次擦拭。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一次……
两次……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她仔细地擦拭着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脖颈的汗水……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温暖，驱散他梦中的冰寒与恐惧。
韩沐的呓语和颤抖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依旧沉沦在那无边的痛苦之中。
极度的疲惫再次袭来。马映雪强撑着眼皮，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她实在抵挡不住那排山倒海般的困意，握着那半湿的毛巾，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歪，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斜倚在了韩沐的床头。
她的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还在担心着身旁的人。
烛泪悄然滑落，凝成斑驳的形状。
昏暗的灯光下，重伤昏迷的男子与疲惫守护的少女，构成了一幅凄清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画面。
夜，还很长。
痛苦与守护，都在这寂静中，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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