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石长城。
时间在这里被冻结,连同四十万条生命一起,凝固在深冬的酷寒里。
山谷不再是山谷,是巨大的、被冰封的肉糜冻库。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硝烟和血腥,而是一种更加深入骨髓、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的寒冷。
寒风刮过,不再是呜咽,而是尖锐的、如同冰刀刮擦骨头的“嘶嘶”声。
连呼出的白气,都在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层层叠叠,如同被随意倾倒的冻肉块。
有被箭矢钉在岩石上的,如同风干的腊肉;
有互相撕咬、扭打在一起,在搏杀中冻成僵硬雕塑的;
有蜷缩在角落,试图用最后一点体温焐热冻土,最终化作冰坨的。
他们保持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脸上凝固着饥饿、绝望、疯狂、或一丝空洞的茫然。
皮肤青紫发黑,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冰壳。
伤口不再流血,血液早已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在惨淡的日头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没有哀嚎。
没有哭喊。
只有风。
只有冰。
只有……咀嚼声。
细微的。
密集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
“咔嚓……咔嚓……”
一个士兵,眼窝深陷如同骷髅,脸颊冻得乌黑开裂,正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费力地抠挖着旁边一具冻尸手臂上的冰壳。
指甲崩裂,渗出黑血,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一小块带着暗红色冰晶的、冻得如同石头的皮肉被他硬生生撕扯下来!
他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牙齿疯狂地啃咬!
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啮齿动物啃噬硬木般的声响!
冻肉太硬,崩掉了他两颗牙齿!
但他只是麻木地吐掉带血的碎牙,继续更加疯狂地啃咬!
喉咙里发出满足又痛苦的“嗬嗬”声!
“嘶啦——!”
不远处,几个士兵合力,用冻得僵硬、如同铁钩般的手指,撕扯着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可能是昨夜刚冻死的同伴)的皮肉。
皮肉在极寒下变得极其坚韧,撕裂的声音如同破布!
他们贪婪地将撕下的肉条塞进嘴里,冻得麻木的舌头和牙齿艰难地蠕动着,试图榨取最后一点热量和养分。
他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最原始的、对生存的贪婪。
剔骨。
剔的是同伴的骨。
分的是同袍的肉。
在这座巨大的、由白起亲手打造的冷库里,饥饿的剔骨刀,早已在绝望的驱使下,挥向了彼此。
赵括的“帅帐”。
那不过是几块冻得硬邦邦的破毡布,勉强搭在几具冻僵的尸体上,形成的一个低矮、散发着恶臭的冰窟窿。
里面没有火,只有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赵括蜷缩在角落。
他那身曾经闪亮的亮银锁子甲,此刻沾满了黑褐色的冰泥和……暗红色的冰渣(不知是血还是肉屑)。
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头发凌乱地结满了冰霜。
他脸色惨白,嘴唇乌紫干裂,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怀里,紧紧抱着最后半块早已冻得如同石头、混杂着泥土和冰碴的麸皮饼。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也是……催命的符咒。
他不敢睡。
一闭眼,就是黑暗中那些闪烁着饥饿绿光的眼睛。
一闭眼,就是牙齿啃咬冻肉的“咔嚓”声。
一闭眼,就是亲兵临死前那绝望又带着一丝怨恨的眼神……
“将军……饼……给……给点……”
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毡布外响起。
接着,一只枯瘦如柴、冻得发黑、指甲脱落的手,颤抖着伸了进来,试图去抓赵括怀里的饼。
“滚!滚开!”
赵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起!
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声音嘶哑破败,带着极致的恐惧!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胡乱地挥舞着!
剑锋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凄厉的呼啸!
“再过来!我杀了你!杀了你们!”
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
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随即是沉重的、拖着脚步离开的声音。
赵括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冰冷的里衣,又在瞬间冻结成冰,带来更刺骨的寒意。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破毡布,仿佛那里随时会冲进一群饿鬼,将他撕成碎片!
“将军……”
一个更加微弱、却带着一丝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括猛地回头!
是他仅存的最后一名亲兵!
阿虎!
那个曾经壮得像头牛犊、脸上总带着憨厚笑容的年轻人!
此刻,阿虎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珠浑浊无神,嘴唇干裂得翻出血肉。
他靠着冰冷的尸堆,身体微微颤抖,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虎……”
赵括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一丝希望,“你……你饿吗?”
阿虎没有回答。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缓缓地、死死地……盯住了赵括怀里那半块冻饼!
眼神里,不再是忠诚,不再是敬畏,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如同饿狼般的贪婪!
赵括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的最底层!
比这长平的寒风更冷!
“阿虎!你……你想干什么?!”
赵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去,紧紧贴着冰冷的尸骸!
阿虎没有说话。
他只是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着冻僵的身体,试图站起来。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脆响。
他死死盯着赵括怀里的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喘息。
恐惧!
灭顶的恐惧!
瞬间攫住了赵括!
他感觉阿虎那双眼睛,不再是人的眼睛!
是野兽!
是饿疯了的、要吃人的野兽!
“别过来!阿虎!我是将军!我给你!我给你!”
赵括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冻饼,想要扔过去!
然而,冻饼和他冰冷的手指似乎粘在了一起!
他用力一扯!
“啪嗒!”
冻饼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滚了两圈,停在阿虎的脚边!
阿虎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如同濒死的野兽看到了最后的食物!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咆哮!
猛地扑向那块饼!
就在此时!
“咻——噗嗤!”
一支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箭矢!
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
毫无征兆地!
撕裂了破毡布!
精准无比地!
贯穿了阿虎的脖颈!
阿虎的身体猛地一僵!
扑向冻饼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被堵死的怪响!
浑浊的眼睛里,那点贪婪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一丝解脱?
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暗红色的、冒着热气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颈部的血洞和嘴里狂涌而出!
他重重地扑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土地上蔓延、冻结,将那半块冻饼也染成了刺目的暗红。
赵括呆住了。
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泥塑木偶。
他眼睁睁看着阿虎倒下,看着那温热的鲜血在寒风中迅速冷却、凝固。
那支箭……不是来自饿疯的士兵!
是秦军!
秦军来了!
他们……他们开始收网了!
“杀——!!!”
“降者不杀——!!!”
震天的喊杀声!
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
猛地从山谷的四面八方响起!
压过了风声!
压过了冰裂声!
压过了所有绝望的呜咽!
秦军!
如同黑色的潮水!
从被他们自己封堵的谷口(早已被他们悄然挖开!)、从两侧绝壁凿出的隐秘通道、如同地狱涌出的鬼兵!
汹涌地冲进了这片巨大的屠宰场!
他们不再是沉默的收割者!
他们是狂暴的屠夫!
挥舞着雪亮的戈矛!
锋利的环首刀!
沉重的战斧!
如同砍瓜切菜般!
冲向那些早已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形销骨立、毫无反抗之力的赵军士兵!
“噗嗤!咔嚓!噗——!”
利刃切开冻得发脆的皮肉!
砍断僵硬的骨骼!
砸碎头颅!
劈开胸膛!
沉闷的切割声!
骨骼碎裂声!
临死的惨嚎声!
瞬间汇成一片!
比之前的箭雨更加狂暴!
更加直接!
更加血腥!
这不是战斗!
是屠杀!
是单方面的、对冻肉的剔骨分肉!
赵军士兵如同被驱赶的羊群!
在狭窄冰冷的山谷里绝望地奔逃!
互相践踏!
哭嚎着!
求饶着!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秦军士兵冰冷无情的眼神和毫不迟疑落下的屠刀!
鲜血再次喷涌!
染红了冰封的地面!
但这一次,血液来不及冻结,便在更多的热血覆盖下,汇成了一条条粘稠的、冒着热气的、猩红的小溪!
赵括瘫坐在冰冷的尸骸堆里。
阿虎温热的血,正缓缓流淌到他的脚边。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看着秦军士兵如同砍伐朽木般收割着生命。
看着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赵国健儿,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般成片倒下。
看着那象征着赵国最后希望的军旗,被秦军的铁蹄践踏在血泥之中!
他的“纸上谈兵”。
他的“雷霆一击”。
他的“生擒白起”。
他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令人作呕的……笑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恐惧、悔恨、羞耻和绝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厉鬼般的凄厉长嚎!
“啊——!!!”
他抓起地上那半块沾满了阿虎鲜血的冻饼!
用尽全身力气!
狠狠地塞进自己嘴里!
疯狂地咀嚼!
坚硬的冰碴割破了他的口腔!
鲜血混合着泥土和冰冷的饼渣涌出!
但他不管不顾!
只是更加疯狂地撕咬!
吞咽!
仿佛要将这无尽的耻辱和绝望,连同这冰冷的食物一起,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然后!
他猛地抽出佩剑!
剑锋在寒光中颤抖!
他不再看那汹涌的秦军!
不再看那倒下的同袍!
他眼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疯狂!
剑锋!
狠狠地!
抹向了自己的脖颈!
“噗嗤——!”
滚烫的鲜血!
如同他曾经幻想中胜利的旗帜!
喷溅而出!
洒落在冰冷的冻土和阿虎尚未凝固的血泊之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软倒下去,眼睛瞪得滚圆,空洞地望着长平上空那片灰暗、死寂的天空。
山谷高处。
一处视野开阔的岩石平台上。
白起静静地伫立着。
深褐色的粗布衣袍在凛冽的寒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身下的岩石融为一体。
他手里拿着一个刚从怀里掏出的、冻得硬邦邦的梨子。
梨皮青黄,带着冰霜。
他低头,看着下方那片巨大的、沸腾的、流淌着血与火的屠宰场。
秦军的黑色洪流在血色的冰原上肆虐,如同热刀切进凝固的猪油。
赵军的残兵在绝望中奔逃、倒下,如同被沸水烫死的蚂蚁。
惨嚎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尸体倒地的闷响……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死亡交响。
白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杀戮的兴奋,甚至连一丝厌恶都没有。
平静得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他拿起那个冻梨。
没有用刀。
只是张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咔嚓!”
一声清脆的、带着冰碴碎裂的轻响!
他狠狠地咬了下去!
冰冷的、带着一丝微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
混合着冰碴的刺骨寒意!
冻得他口腔微微发麻!
坚硬的果肉在牙齿的研磨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慢慢地咀嚼着。
感受着那冰凉的汁液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残酷的清醒感。
他一边咀嚼着冻梨,一边平静地、如同审视自家后院的屠宰场般,俯瞰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导演的、四十万生灵的葬歌。
汁水顺着他冷硬的嘴角,缓缓流下。
在惨淡的日光照耀下,那汁液……殷红如血。
喜欢历史脱口秀:从三皇五帝到溥仪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历史脱口秀:从三皇五帝到溥仪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