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山谷间的薄雾，将狼藉与血腥无情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虫尸遍布，腥臭未散，两名青云弟子乌黑的尸体更添几分惨烈。幸存的几名弟子正在玄诚真人的指挥下，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着现场，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五仙教的诡异手段，让这些习惯正面交锋的剑宗弟子感到阵阵寒意。
沈墨的左臂伤口被林清音重新处理过，敷上了药效更强的金疮药和解毒散。五仙教的毒虫虽未直接伤到他，但空气中弥漫的毒瘴与虫尸腐败的气息，依旧让他感到些许头晕目眩，幸得林清音医术高明，及时化解。他靠坐在石屋门内的石凳上，脸色因失血和毒素侵袭而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仿佛两簇幽冷的火焰。
玄诚真人处理完谷口事宜，缓步走入石屋。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沈墨重新包扎、依旧渗着血色的左臂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看向地面上那枚造型独特的鸟喙状黑色飞镖——林清音已将其小心拾起，置于石桌之上。
“五仙教……”玄诚真人抚须沉吟，语气带着一丝凝重，“他们远离苗疆，深入中原，必有所图。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这里。”他的目光转向沈墨，“看来，你身上的麻烦，远比老夫预想的还要复杂。”
沈墨抬起眼帘，直视玄诚真人：“真人，事已至此，还请直言。‘守夜人’究竟为何？与我沈家灭门，又有何关联？昨夜那人，是敌是友？”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决。接连不断的袭击，层层叠叠的谜团，已然将他逼到了必须弄清真相的边缘。
林清音也站在沈墨身侧，虽未言语，但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坚定，表明了她与沈墨共同进退的决心。
玄诚真人看着眼前这一对在磨难中相互扶持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有欣赏，有追忆，或许还有一丝怜悯。他沉默片刻，终于长叹一声：“罢了。有些尘封之事，或许到了该见见天日的时候了。不过，老夫所知，也并非全部。”
他走到石桌旁，并未去看那飞镖，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墙壁上那道蕴含“静”之意的剑痕，仿佛那里面藏着他要诉说的往事。
“ ‘守夜人’，并非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江湖门派或组织。”玄诚真人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将两人带入了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它最早源于前朝末年，天下动荡，烽烟四起。一群身负绝艺、理念各异，却都心怀天下之人，有感于乱世黎民之苦，暗中联合，立誓于黑夜中守护最后的文明火种，拨乱反正，以待天明。故自称‘守夜人’。”
“守夜人没有固定的据点，成员身份也极其隐秘，彼此多以暗号和特定的信物联系。他们或潜伏于朝堂，或游走于江湖，或隐于市井，通过各种方式影响着天下的走向。其首领，被称为‘掌灯人’，意寓在漫漫长夜中，执掌指引方向的明灯。”
他的目光转向沈墨，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而你沈家先祖，沈星河，便是最后一任，也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任‘掌灯人’。他不仅武功盖世，惊蛰指法独步天下，更胸怀经天纬地之才，试图终结乱世，开创清平。据说，他手中掌握着一件关乎国运的重大秘密，这也是守夜人最终的核心使命。”
关乎国运的秘密？沈墨与林清音心中同时一震，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引得各方势力觊觎的——“山河社稷图”！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玄诚真人的语气变得沉重，“前朝覆灭，新朝初立，看似天下已定，实则暗流汹涌。守夜人的存在，以及沈星河手中掌握的秘密，成为了新朝统治者和某些野心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大约在三十多年前，一场针对守夜人的、蓄谋已久的清洗突然爆发……”
他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那场清洗极为酷烈和隐秘，守夜人成员或被构陷，或被暗杀，组织分崩离析。沈星河……也自此不知所踪，生死成谜。守夜人，也就此彻底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
沈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三十多年前！这与沈家遭遇灭门的时间点何其接近！难道沈家的灾难，并非简单的江湖仇杀，而是那场清洗的延续？！
“那场清洗……是谁主导？”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玄诚真人缓缓摇头：“具体是何人主导，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当今朝廷为了稳固统治，有人说是某个隐藏在暗处的庞大势力所为，甚至……可能与北方的异族有关。真相早已被层层掩盖。老夫当年，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弟子，所知有限。只记得那时，整个江湖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许多成名已久的高手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看向沈墨，目光深邃：“你沈家隐居江南，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或许一直未能摆脱‘守夜人’掌灯人后裔的身份。十年前的那场灭门惨案，恐怕……与这段尘封的过往，脱不了干系。”
石屋内一片死寂。玄诚真人的话语，如同拼图的关键一块，将沈墨记忆中那些零散的、充满血色的碎片，与一段宏大的、黑暗的历史连接了起来。家族的仇恨，不再仅仅是私怨，而是卷入了一场波及天下、延续数十年的巨大阴谋之中！
幽冥殿的追杀，是为了阻止沈家后人追查真相？还是为了夺取那可能由沈家传承下来的“秘密”？残月腰牌的主人，在这场阴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当年的清洗者之一，还是……幸存的守夜人？
而昨夜那个打出守夜人暗号、又出手相助的神秘黑影，他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他很可能是知晓内情，甚至可能就是残存的守夜人成员！
“那……山河社稷图呢？”林清音忍不住问道，“它与守夜人，与沈家，又有什么关系？”
玄诚真人目光微动：“此图牵连甚广，传说纷纭。有说它暗藏前朝复国的宝藏与兵力分布，有说它关乎龙脉气运，甚至……有传言，它与守夜人守护的最终秘密，有着直接的关联。沈小友，”他再次看向沈墨，“你家族之中，可曾留下过什么特别的物事，或者……不寻常的嘱咐？”
特别的物事？沈墨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颈项上悬挂的那半块温润残玉！那是母亲临终前紧紧塞入他手中的，嘱咐他无论如何也要保管好。难道……
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胸前的残玉，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但他并未立刻取出，家族的惨痛教训让他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最后的警惕，即便是眼前这位看似友善的长者。
“家族罹难时，晚辈年幼，许多事情……记不清了。”沈墨避重就轻地回答。
玄诚真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隐瞒，但并未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道：“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反而越安全。”
就在这时，一名弟子匆匆来到石屋外禀报：“长老，凌霄师兄传回消息，他在城中追查那残月腰牌的线索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讲。”
“凌霄师兄说，他暗中排查了近日城内所有可疑人员的动向，发现除了幽冥殿和五仙教的活动痕迹外，还有几股身份不明、但实力极强的势力在暗中活动。他们似乎……也在寻找沈公子和林姑娘。而且，师兄隐约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注视着这一切，包括我们青云剑宗的行动。”
还有势力在寻找他们？背后另有窥伺者？
沈墨与林清音对视一眼，均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上。这金陵城，当真已成了一座巨大的狩猎场，而他们，就是场中最显眼的猎物。
玄诚真人面色凝重，挥退了弟子。他沉吟片刻，对沈墨道：“此地虽隐蔽，但经此一事，也已不再绝对安全。五仙教手段诡谲，防不胜防。你们需尽快离开金陵。”
离开？沈墨眉头紧锁。仇人近在眼前，线索初现端倪，此刻离开，岂非前功尽弃？
“当然，并非让你们就此放弃。”玄诚真人仿佛知道他所想，“而是需要跳出这局促之地，方能看清全局。洞庭湖一带，水陆交汇，消息灵通，或许能有新的发现。而且……”他顿了顿，“那里，也曾是守夜人活动频繁的区域之一。”
洞庭湖！这正是他们之前获得线索，指向“山河社稷图”下一份残片的方向！
玄诚真人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有云纹的青色令牌，递给沈墨：“这是老夫的信物。你们可前往洞庭君山，寻找一位名叫‘渔叟’的故人。他看到此物，或可提供一些帮助。记住，此行务必隐秘。”
沈墨接过令牌，触手温润，知道此物非同小可，郑重收好：“多谢真人。”
安排妥当，玄诚真人便转身离去，安排后续事宜。
石屋内，再次剩下沈墨与林清音。信息量巨大，前路未卜。
沈墨握紧手中的令牌，又摸了摸胸前的残玉，目光穿过石门，望向山谷外那片广阔而未知的天地。家族的宿命，守夜人的传承，天下的漩涡……这一切，似乎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林清音轻轻握住他未受伤的右手，柔声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沈墨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感受着那坚定的力量。他点了点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然。
“我们走。”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收拾行装，趁乱离开剑庐之时，沈墨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竹林深处，有一道极其模糊的白色身影一闪而逝，速度之快，恍若错觉。
那身影……似乎与之前所有的黑影，都截然不同。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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