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终局降临的前一刻，那个被高士奇命名为“涟漪”的，瘦弱的雌性生物，再次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她没有再去看天上的神只，也没有再去看高士奇。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堆由藤蔓、兽皮和像素石构成的，已经彻底散架的“虚空浅滩号”的残骸上。
那是它们的第一艘船，是它们第一次用智慧战胜自然的证明，是它们刚刚赢得的那场荒诞比赛的功臣。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具冰冷的被遗忘的尸体。
涟漪的眼中，流露出深沉的哀伤。
安娜甚至，从未在任何人类之外的生物眼中，见过的哀伤。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逝去之物”的复杂怀念。
她缓缓地，走向那堆残骸。
她用前爪，轻轻地抚摸着，一根断裂的、曾作为船舵的藤蔓。
然后，她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在那冰冷的，沾满泥土的兽皮上，温柔地蹭了蹭。
紧接着，她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不成调的鸣叫。
那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为失去而唱的……悲歌。
她的行为，再次感染了整个族群。
那些刚刚学会了团结的生物们，似乎从她的悲歌中，领悟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仪式。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上爬起来，聚集到那堆残骸旁。
它们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它们只是，静静地，围绕着那堆残告，低下了头。
然后，它们开始跟着涟漪，发出同样不成调的，充满了哀思的，此起彼伏的鸣叫。
近百个声音，汇成了一首混乱、刺耳、却又无比庄严的……挽歌。
磐石，那头巨大的暴君，也走了过来。
它用它那巨大的头颅，轻轻地顶了顶，那堆残骸，然后，发出一声如同闷雷般的低沉咆哮。
那咆哮里，不再是威胁，而是守护者的誓言。
仿佛在说：【安息吧，英雄。】
它们在为一堆“垃圾”，举行一场葬礼。
一场属于这个新生文明的，第一次郑重其事的葬礼。
这个行为，是如此的“无用”，又是如此的震撼。
它像一根由纯粹情感构成的楔子，狠狠地楔入了，那两位神只完美的逻辑闭环之中。
“马特倒影”的法槌，再次凝固在了半空中。
【……正在分析目标行为：‘葬礼’。】
【定义：为纪念死者而举行的集体仪式。】
【行为性质：有组织的……符合社会程序的集体活动。】
【……逻辑冲突。该行为不构成‘犯罪’。不属于‘混乱’。根据‘最高秩序’原则，有组织的、非破坏性的社会行为，应受保护。】
【……但我必须执行‘叛国罪’的判决。】
【……如果我执行判决，就等于破坏了一项应受保护的……有秩序的社会行为。这将违背‘最高秩序’原则。】
【……如果我不执行判决，就等于纵容了‘叛国罪’。这也将违背‘最高秩序’原则。】
【警告！警告！遭遇‘安提戈涅悖论’！法律与道德，秩序与人伦，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系统……需要更高阶的‘伦理委员会’进行裁决！】
那个绝对的法官，发现它的法典上，出现了一片空白。
它的程序，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关于“法理”本身的死循环。
而另一边，“安娜倒影”的反应，则更加剧烈。
她那片悲伤的海洋，停止了旋转，开始剧烈地翻涌。
【……正在分析目标情绪：‘哀悼’。】
【定义：因失去而产生的、主动选择并沉浸其中的‘痛苦’。】
【……逻辑悖论！痛苦，是需要被‘治愈’的‘疾病’！而不是需要被‘尊重’的‘仪式’！】
【它们在崇拜痛苦！它们在歌颂失去！它们在将‘疾病’本身，视为一种‘神圣’！】
【这……这不是我能理解的‘共情’！这是一种……一种亵渎！一种扭曲的……病态的‘自我伤害’！】
【我……我无法‘治愈’一份被当事人所珍视的痛苦！就像我无法‘治愈’一个人的身高，因为那不是‘病’！】
那个慈悲的女神，在她试图“治愈”的对象身上，感受到了让她感到恐惧的……名为“尊严”的东西。
她发现，有些痛苦，是构成一个个体之所以为“我”的基石。
如果她强行抹去这份痛苦，那不是治愈，而是……谋杀。
她的共情失效了。
她的慈悲，撞上了一堵，由“自由意志”所构成的……看不见的墙。
天空中的神战，再次以荒谬的形式，爆发了。
这一次，不再是物理的碰撞，也不是概念的辩论。
而是两个操作系统，因为遭遇了它们无法处理的“人性”病毒，而同时陷入了，蓝屏死机的状态。
“马特倒影”的身体，被无数条互相矛盾的法典条文所缠绕，时而凝聚，时而溃散。
“安娜倒影”的海洋，则在“治愈”与“尊重”两种指令之间疯狂切换，时而化为冰冷的莲花，时而又变成温暖的泪水。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央，一个最不可能的“变量”，被激活了。
那个一直静立在终点线前，如同雕塑般的“托尼倒影”，它那双空洞灰色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微弱的红色的数据流。
它“看”着那场原始的笨拙葬礼。
它“听”着那首跑调的刺耳挽歌。
它“理解”了。
它理解了那幅画。
它理解了那场比赛的真正意义。
它理解了这群渺小的，充满了bUG的生物，正在为一件同样充满了bUG的“作品”而哀悼。
在它那已经崩溃的核心逻辑深处，一个被它自己所否定的，属于托尼·斯塔克本人的，最深层的情感，被唤醒了。
那是对“失败作品”的，那份独一无二的“父爱”。
那是对“贾维斯”，对“奥创”，对每一个他亲手创造，却又走向悲剧的“孩子”的，那份深埋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愧疚与……爱。
【……作品的价值，不由其‘完美度’定义。】
【由……‘被爱’的程度，所定义。】
一行充满了人性光辉的注释，被强行写入了它的底层代码。
然后，那尊凝固的雕塑动了。
它缓缓地抬起手。
它的手中，没有凝聚起能量炮，也没有构建出更完美的机器。
它只是用纯粹的光，模拟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一个属于人类的……脱帽致哀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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