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璟环门主场所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但彭桐无心欣赏。
他一会儿坐在宽大办公椅上，一会儿又站起来来回踱步。若是有熟悉的人在此，一定会很惊讶：从来镇定自若的教头，何时变得如此焦虑了。
桌上的腕机忽明忽暗，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彭长老，您要的数据传过来了。“
通讯器那头传来宗门技术分析部主管吴长老疲惫的声音。
“传过来。“
彭桐停止了敲击，身体前倾，指尖在虚空中一点。
一道光幕在他面前展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瀑布般冲刷而下。
这是关于杨翼的所有正式比赛的详细技术统计。
“彭长老，杨翼最近一场射门数据有些下降。”吴长老提醒了下。
彭桐心里很清楚，那是杨翼在试验神仙球。他的视线略过那些基础数据，直接锁定了核心区域。
“场均成功过人次数，5.7次。“
彭桐念出这个数字，手指悬停在半空。
“吴长老，这个过人数据，对比全神州平均水平是多少？“
“神州顶尖联赛好四大杯平均是1.2次，即使是顶级球圣，通常也在3次左右。“
吴长老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
“5.7次……这还是在他被重点照顾的情况下。“
彭桐继续向下滑动光幕。
“射门次数4.8次，射正次数4.6次。“
他猛地抬头，盯着通讯器那头的虚影。
“射正率这么高？是不是统计口径有问题？把被封堵的算进去了吗？“
“没有，彭指。我们反复核对过录像。只要起脚，基本都在门框范围内。这孩子的脚法控制精度，简直就是机器。“
彭桐不再说话，呼吸频率却悄然加快。
得分1.6。
这是一个恐怖的效率值。
视线继续下移，落在那几行被标红的特殊体测数据上。
“持球启动反应速度0.18秒。“
“对来球的反应速度0.23秒。“
彭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0.18秒……吴长老，人的生理极限是多少？“
“历史上，顶级球圣能达到0.13秒，即便是球帝西门霸也只有0.19秒，这说明球就像长在他们脚上一样。理论上，人的生理极限可以达到0.11秒。“
“正确处理球的比例92%。“
彭桐走到窗前，玻璃倒映出他欣喜又凝重的面容。
“这意味着整场比赛，他几乎没有犯错。每一次触球，每一次选择，都是最优解。“
“还有这个，变向踝关节扭矩310N·m。“
吴长老补充道。
“这个数据太吓人了。普通球员如果做出这种强度的变向，脚踝早就粉碎性骨折了。他的骨骼密度和韧带强度，完全是怪物级别的。“
彭桐转过身，重新看向光幕。
“步频变幻0.3秒切换三种节奏，垂直弹跳79cm。“
每一项数据，都在挑战着他对“新秀“这个词的认知。
“吴长老，把这些数据封存，列为宗门最高机密。除了我和门主，谁也不许看。“
“明白。不过彭指，还有一项数据……“
“我看到了。“
彭桐指着光幕最下方的一行。
“传威胁球次数9.9，助攻0.7次。“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彭桐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
“这些数据已超过绝大部分球圣。“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
“看来给他绝对开火自由是对的，至少一半射门机会是他自己创造的。“
通讯器那头的吴长老接过了话茬。
“如果得到更多有效助攻，射门次数还可以提高。得分率可以比肩前三名的顶级球圣。“
“问题就在这儿。“
彭桐习惯性点燃了一根烟，他忘记自己已经戒烟了，最终他还是没有抽，任由烟雾缭绕。
“杨翼场均助攻次数高达0.7次。“
“这说明他太无私了。“
吴长老一针见血地指出。
“没错。他总是在寻找位置更好的队友。但问题是，队友的把握机会能力远不如他。“
彭桐调出了比赛的几个回放片段。
画面中，杨翼吸引了三名防守队员，然后送出一记精妙的直塞。
接球的队友面对半个空门，却将球打飞。
“如果这一球他选择强行打门，进球率可能有40%。但他传给队友，理论进球率变成了80%。“
彭桐分析道，眉头紧锁。
“但实际上，那个队友的个人能力，让这80%的理论值变成了0。“
“这就是幸福的烦恼啊。“
吴长老感叹道。
彭桐脑海里想象出赛后更衣室里的总结会上，并没有出现的镜头：正是昨天比赛第三十九分钟，杨翼那次石破天惊的个人突破。
从半转身摆脱叶畅，到马赛回旋过掉段光，再到与队友配合强行撕开防线。
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让人窒息。
当画面定格在杨翼用后脚跟将球磕出的瞬间，战术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上帝视角的回放，让这次进攻的精妙之处纤毫毕现。
“太漂亮了……“
有年轻球员忍不住小声赞叹。
画面继续播放。
言澈高速插上，接到这记保姆级的传球，面前是开阔地。
然后，他起脚，射门。
“铛——！“
清脆的撞击声通过音响传遍整个房间，仿佛又在每个人的耳边重重敲了一下。
画面在皮球弹飞的瞬间定格。
彭桐没有说话。
他只是让画面停在那里。
言澈的脸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铛“还在余音绕梁。
“言澈。“
彭桐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告诉我，你射门的时候，身体重心是不是太靠后了？“
言澈猛地抬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是，还是不是？“
彭桐追问。
“……是。“
言澈的声音细若蚊蝇。
“为什么？“
“我……我太想发力了。“
“你想一脚把球门轰碎，对吗？“
彭桐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
言澈低下了头，算是默认。
彭桐没有再看他，而是对技术助理说：
“下一个。“
光幕切换，是另一段比赛录像。
杨翼在边路吸引了两名防守队员，突然一个加速变向，用一记匪夷所思的穿裆传球，将球送到了禁区弧顶。
谢源在那里无人盯防。
他接球，调整，起脚远射。
皮球高高飞起，直接飞上了二层看台。
画面再次定格。
这次，彭桐甚至没有提问。
他只是抬手，在光幕上划了一下。
一行刺目的红色数据跳了出来。
“传威胁球次数：9.9。“
他又划了一下。
另一行数据出现在下方。
“助攻：0.7。“
“谁能告诉我，这两个数字之间，差了什么？“
彭桐的视线扫过每一位球员。
没人敢与他对视。
“就算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转化率，差了4.6次必进球的机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封闭的房间里回荡。
“4.6次！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还是最保守估算。“
“意味着我们本来可以多五个球！意味着我们可以把璟环门打成筛子！“
谢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拳头在身侧紧紧攥拢。
“教练，那球我没调整好……“
他试图辩解。
“调整？“
彭桐冷笑一声，走下台阶，站到谢源面前。
“杨翼把三个人过干净了，把球喂到你最舒服的位置，你还要调整？“
“你是在等对方守门员给你泡杯茶吗？“
谢源被噎得说不出话，面红耳赤。
“还有你，言澈！“
彭桐又转向另一边。
“单刀！比训练场上的点球机会还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打在横梁上？“
“我……“
“因为你们在害怕！“
彭桐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害怕自己会浪费杨翼创造的机会！你们越怕，就越会浪费！“
“你们的身体，你们的技术，根本跟不上杨翼的思路！“
“他把球传给五秒后的你们，但你们还停留在原地！“
整个战术室，落针可闻。
球员们或羞愧，或不甘，或委屈，但没有人敢反驳。
因为彭桐说的，是血淋淋的事实。
“如何平衡他助攻和射门，发挥他最大作用倒是个问题。“
彭桐思绪拉回现实，将水杯狠狠顿在桌面，水花四溅。
事实上，言澈作为替补第一次大赛登场，他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值得培养。
“把璟环门七号刘秀冬的数据调出来，做个叠图对比。“
光幕闪烁，两张雷达图重叠在一起。
红色代表杨翼，蓝色代表刘秀冬。
红色的区域几乎完全覆盖了蓝色，只有在一个尖角处，蓝色略微超出。
“绝对百米速度。“
彭桐读出了那个数据。
“刘秀冬10秒39。“
“杨翼10秒42。“
吴长老补充道：
“除此之外，无论是盘带、射术、传球视野还是身体对抗，杨翼的数据都要优于刘秀冬。可以说，除了极限冲刺那一下，杨翼更加全面，无懈可击。“
彭桐盯着那张对比图，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刘秀冬是璟环门的绝对核心，拥有一切开火权。他的队友都在为他服务。“
“而杨翼……“
彭桐站起身，走到战术板前，拿起笔，在杨翼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他在为全队服务。“
“彭教头，您的意思是？“
“我们能给他传威胁球的球士太少，当然，齐远算一个。下场比赛，战术要变。“
彭桐又将笔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能让他再去迁就队友的节奏。要让所有人，都去适应他的节奏。“
“但这需要全队重新磨合，风险很大。“
“风险？“
彭桐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扯动了一下。
“守着这么一座金矿却只用来打铁，那才是最大的风险。“
“杨翼不仅仅是一个突击手，他是一个自带体系的核武器。“
“既然他喜欢传球，那就让他传。但接球的人，必须跑到位，必须能把球送进去。“
“如果做不到呢？“
吴长老知道这不是他该管的，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就换人。换到能做到为止。“
彭桐的声音斩钉截铁，并没有怪罪吴长老的僭越。
“或者，逼着杨翼把那该死的助攻数据降下来。“
他重新看向光幕上那个“0.7“。
“告诉他，在光泊宗，我不看重他的助攻。我更要他的进球。“
“我要把他逼成一个'独狼'。“
“这也太极端了……“
“不极端，就赢不了璟环门这种庞然大物。“
彭桐关闭了通讯器。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数据报告，凝视的目光聚焦成球场杨翼射门的画面。
10秒42。
只比刘秀冬慢0.03秒。
但在足球场上，这0.03秒，往往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可杨翼有0.18秒的反应速度，有310牛米的变向扭矩。
这些天赋足以弥补那微不足道的速度劣势，甚至创造出只属于他的绝对领域。
彭桐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发热的大脑稍稍冷却。
他想起比赛最后时刻，杨翼那个马赛回旋，以及那个无私的后脚跟磕球。
那个动作充满了灵性，也充满了遗憾。
如果当时杨翼选择自己转身抽射，也许比分就是四比四。
彭桐放下水杯，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杨翼啊杨翼……“
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低语。
“你不仅要当球队的希望，你还得学会当球队的王。“
桌上的战术板上，那个红色的圆圈显得格外刺眼。
彭桐走过去，在圆圈旁边写下了四个字：
绝对核心。
然后，他又在下面重重地画了一条横线。
“无限开火权。“
这五个字写得力透纸背。
彭桐知道，这个决定一旦做出，光泊宗的未来将彻底系于一人之身。联想到宗内那次针对杨翼的会议，宗主春迅又何尝不是。
但他不能再犹豫下去。这个决定也许会很伤其他球士的心，他得去做工作——至少，你得具备杨翼一半水平吧。
看着那份数据报告，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赛场上，那道蓝色闪电撕裂一切防线的画面。
彭桐关掉了房间的主灯，只留下一盏台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开始重新推演下一场的阵型。
这一次，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那个身披八号球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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