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一辆黑色的辉腾，平稳地滑过京城繁华的商业区，驶向城市西郊那片沉寂的老式别墅群。
车窗外，新世界中心那座银色的巨塔，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又辉煌的光芒，像一柄刺破天穹的权杖。
闻人语坐在后座，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座属于自己的丰碑，在后视镜里缓缓缩小。
车内的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与她身上淡雅的木质香水混合的气息。
雷啸坐在副驾驶，身体如一尊沉默的铁塔，透过后视镜，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随着车辆深入西郊，窗外的景象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摩天大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以及掩映在树荫深处的深宅大院。
这里曾是京城老钱们最集中的区域，每一扇紧闭的雕花铁门背后，都藏着一个家族几十年的兴衰荣辱。
而郑家老宅，无疑是这片区域里，最核心、最显赫的存在。
辉腾在郑家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大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庭院里满地枯黄的落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无人清扫。
曾经象征着权势与威严的石狮子，一只的眼角处，不知被谁磕掉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灰白的石料，像一道丑陋的疤。
雷啸率先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只包裹在黑色丝袜里的纤细脚踝，先探了出来，踩在高跟鞋里，稳稳地落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
“咔。”
清脆的一声，像是新时代的节拍，敲响在这片属于旧时代的沉寂土地上。
闻人语走下车。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阿玛尼商务套装，利落的线条勾勒出她高挑而又充满力量感的身形。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她没有化妆，素净的脸上，带着一种刚刚睡醒的，慵懒而又危险的气息。
她的出现，与这片颓败萧瑟的庭院，形成了最尖锐，也最残酷的对比。
她代表着新生、秩序、与绝对的力量。
而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腐朽、混乱、与末日的味道。
几个穿着仆人制服的佣人，远远地站在廊下，对着这位不速之客投来混杂着畏惧、好奇与茫然的目光。
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
他们见过无数达官显贵，在这座宅子里对郑国强卑躬屈膝。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踏入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府邸。
闻人语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她在雷啸的护卫下，踩着满地的落叶，一步一步，朝着主厅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某个旧时代的葬礼，演奏着最后的哀乐。
她走得很慢，目光却很锐利。
她看着庭院里那座已经干涸见底的喷泉，看着廊柱上剥落的朱漆，看着那些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残枝败叶。
她的心中，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回来了。
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她还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是跟着父亲。
那时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躲在父亲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
郑国强那时正值巅峰，意气风发，拍着父亲的肩膀，笑声爽朗。
谁能想到，短短十几年，物是人非。
闻人语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她收回目光，在心里默念。
我回来了，郑先生。
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浸透过我闻人家的血。
今天，我来收回一切。
主厅的门口。
一个佝偻的身影，独自站在那里。
是郑国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唐装，曾经威严挺拔的身躯，如今缩成了一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三天前还只是花白的头发，此刻已经白得像一片被踩脏的雪，再也找不到半点杂色。
浑浊的眼球深深地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整个人，像是一尊被岁月和绝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石像。
他的身后，主厅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
黑底金字，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
商道酬勤。
这四个字，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而又滑稽的讽刺。
闻人语的脚步，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是从地狱归来，眼眸里倒映着星辰大海的新皇。
一个，是耗尽心血，代表着一个时代彻底终结的旧王。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风停了，叶落的声音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场无声的对峙。
郑国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人。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胜利者的骄傲，或者复仇者的快意。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张精致的脸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他感到恐惧。
他知道，自己输得不冤。
他输给的，不是一个会因为胜利而沾沾自喜的商人。
他输给的，是一个将商业战争，当作艺术来创造的，怪物。
郑国强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他想说些什么，想维持住自己作为一代枭雄，最后的体面。
可当他迎上闻人语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时，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最终，所有的不甘、怨毒、与绝望，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认命般的叹息。
他缓缓地，侧过身，让开了通往主厅的道路。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最彻底的臣服。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干涩而又无力。
“闻总，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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